路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一方天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凌智眼中迷茫迅速被清醒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定在丽——还有她手中那本至关重要的书上。
丽被抓了个正着，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但那明亮的狡黠未减，反而混杂着更浓的好奇。她微微举起手中的书，声音里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却又透着坦率的可爱：“呃……抱歉，我……我只是好奇。”她没有马上归还，而是像展示战利品似的，路灯的光在书封烫金的书名上闪烁，“《宇宙空间飞行器星际航行理论大纲》……没想到会在街边看到有人抱着它睡觉。王国理工的凌智博士？”
凌智的目光从书移到她的脸上，路灯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他认出了她——暖河畔那歌声的主人。一丝了然与无奈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驱走了最后一点睡意和初醒的恼火。“是我。所以……我的书有幸成为丽小姐今晚的‘战利品’？”他的语气没有指责，反而带着一丝自嘲的轻松，“看来我的睡相确实不太雅观，让您见笑了。”
丽被他这坦然的反应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之前的尴尬消散不少。她终于将书递还给他，指尖不经意间与他触碰了一下，带着微凉的夜意。“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很难想象有人能在这么艰深的著作里找到安眠。”她顿了顿，眼神真诚，“不过，我更惊讶的是，能写出那样理论的人，竟然也会在路边累到睡着。凌博士，你……还好吗？”
凌智接过书，熟悉的重量和触感让他安心不少。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摇头道：“还好，只是会议开得久了点。倒是丽小姐你，”他看向她身后空荡荡的街道，“这么晚了，一个人？你的团队呢？”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想自己走走。”丽拉低了帽檐，声音轻快，“海都的夜景，一个人看才完整。”
“但安全总是第一位的。”凌智不赞同地皱眉，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一个当红歌手深夜独行，风险太大。”他看了看腕表，“快十点半了。正好我开车来的，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就当……为这本‘失而复得’的书付点‘保管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点书卷气的笑容。
丽看着他，路灯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掩盖不住眼底的真诚和一丝疲惫。她心中微动，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笑容明媚：“那……就麻烦凌博士了。‘保管费’收下了。”
两人走向那辆银灰色的轿车。凌智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丽轻声道谢坐了进去。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和……属于他身上的，一种干净的、类似纸张和实验室消毒水的混合气息。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短暂的沉默后，丽侧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凌智，打破了宁静：“凌博士，刚才……谢谢你没生气。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冒失。”
凌智目视前方，嘴角微弯：“好奇是探索的动力源之一，我理解。而且，”他瞥了她一眼，带着点促狭，“能让丽小姐对我研究的‘天书’产生好奇，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我的荣幸？”
丽被他逗笑了，车厢里的气氛轻松起来。“那本书对我来说确实是‘天书’，但我听说过它。能把它钻研透彻的人，本身就值得敬佩。”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其实，在台上唱歌时，有时能看到远处路边停着的车，还有……靠在车边的人影。没想到，会是你。”
凌智微微一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快速掠过。“你的歌声……很有力量。像暖河的水，能让人安静下来。特别是那首《星光下的梦想》……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他没有深说，但语气里的真诚毋庸置疑。
丽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被人称赞歌声是常事，但被一个以理性著称、追逐星辰的科学家如此形容，感觉格外不同。“谢谢。那首歌……我也很喜欢。它讲的是等待和希望。”她轻声说，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就像……探索未知一样，需要耐心和信念，对吧？”
凌智侧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一种微妙的、基于理解的共鸣在狭小的空间里悄然滋生。
车子驶入海都新区一处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在丽指引下，停在一栋楼前。单元门口，站着三位翘首以盼的身影——丽的父母和爷爷。
车灯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焦急。丽母最先看到下车的女儿，立刻迎了上来：“丽丽！怎么这么晚？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们了！”语气是掩不住的担忧。
丽父也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女儿身旁气质卓然的陌生青年，眼神带着审视。
凌智关好车门，走上前，姿态从容谦和：“叔叔阿姨，爷爷，晚上好。很抱歉让丽小姐回来晚了。我是凌智，刚巧在暖河畔遇到丽小姐，见她一个人不太安全，就顺路送她回来。”
“凌智？”丽父一愣，随即恍然，“是那位……航天所的凌博士？”脸上的审视瞬间被惊讶和一丝敬意取代。
“正是。”凌智微微颔首。
丽母也反应过来，担忧立刻转为热情：“哎呀，是凌博士！太谢谢您了！快，快请进家里坐坐！这么晚了还麻烦您送丽丽回来，真是过意不去！”
“是啊，小伙子，快进来喝杯茶！”一直没说话的爷爷，声音洪亮，目光锐利却带着长辈的慈祥，上下打量着凌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凌智本想婉拒：“不了叔叔阿姨，太晚了，我……”
“凌博士就别客气了！”丽爷爷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人作风，“都到家门口了，哪有不进来坐坐的道理？丽丽，快请凌博士上楼！”
丽也笑着看向凌智，眼中带着期待：“是啊，凌智，进来坐坐吧？我爷爷泡的茶可是一绝。”她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仿佛相识已久。
面对一家人如此真挚的热情，凌智实在难以推却。他看了看时间，想到家里堆积的资料，权衡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打扰了。”
丽家位于三楼。开门进去，是宽敞明亮的大平层。装修并非浮夸的“法兰西奢华风”，而是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德纳传统元素的雅致风格，线条流畅，色彩以米白、原木和浅灰为主，点缀着生机盎然的绿植和艺术画作，透着主人的品味与舒适的生活气息。
“请坐，凌博士。”丽母热情招呼。
凌智的目光却被客厅展示柜里几枚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的勋章吸引。它们样式古朴，金属表面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尤其是其中一枚二级英雄模范勋章，格外醒目。
“哦，那是我爷爷的。”丽注意到他的目光，轻声解释，“他年轻时参加过可可罗洛行动。”
凌智肃然起敬，看向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老人腰杆挺直，虽然年逾古稀，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正看着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来，小伙子，尝尝这茶。”老人亲手斟了一杯茶递过来。
“谢谢爷爷。”凌智双手接过，态度恭敬。茶香袅袅，沁人心脾。他与老人简短交谈了几句，言语间流露出对老兵的尊重和对历史的了解，让老人眼中赞许更浓。
时间悄然滑过十一点。凌智再次起身告辞：“叔叔阿姨，爷爷，丽小姐，时间真的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所里还有工作。”
“这么晚还回去？”丽母担忧道，“开车多不安全。凌博士，不如就在客房将就一晚？书房有张很舒服的沙发床，都收拾干净的。”丽也在一旁点头，眼神恳切。
丽爷爷也发话：“小伙子，听你阿姨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疲劳驾驶要不得。工作再忙，也不差这一晚休息。明天让丽丽送你回所里，她车技不错。”
凌智看着眼前三位长辈真诚关切的目光，又感受到丽在一旁无声的挽留，心中暖流涌动。他确实疲惫，回程也需近半小时，更重要的是，这份来自丽家人的温暖和接纳，让他难以硬起心肠拒绝。
“这……太麻烦你们了。”他有些迟疑。
“不麻烦不麻烦！”丽母笑道，“就这么定了！丽丽，带凌博士去书房看看。”
最终，凌智再次妥协：“……好吧，那就叨扰了。谢谢叔叔阿姨，谢谢爷爷。”
丽带着凌智来到书房。房间不大，但整洁雅致，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另一面是宽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的点点灯火。靠窗的位置果然有一张铺好干净床品的舒适沙发床。丽指着书架旁一扇巧妙融入墙面的门：“这是卫生间，很方便。空调遥控在这里。凌智，你好好休息。”
“这里很好，谢谢你，丽。”凌智环顾四周，真诚地说。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少了“小姐”的客套，多了几分自然的亲近。
丽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心中泛起一丝柔软。“该说谢谢的是我。”她微微一笑，笑容在柔和的灯光下格外动人，“晚安，追逐星辰的人。”
“晚安，抚慰人心的歌者。”凌智也笑了，目送她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安静下来。凌智走到窗边，望着脚下这座不夜城，脑海中回放着今晚的奇遇：毕业的荣光、研究所的忙碌、疲惫中的天籁之音、路灯下的“书劫”、车厢里的交谈、还有这一家人毫无保留的温暖……最后定格在丽那双清澈明亮、带着狡黠与善意的眼睛上。他低头，翻开手中的《星际航行理论》，指尖划过冰冷的公式，书页间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淡淡的馨香。
而在主卧内，丽的爷爷并未立刻入睡。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旧丝绒盒，里面静静躺着那枚二级英雄模范勋章和其他几枚军功章。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老人浑浊的眼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信仰如铁的遥远年代——可可罗洛。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失在寂静的房间里。那些勋章，是荣耀，也是沉甸甸的往事与牺牲。
夜更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次沉入水底。海都新区，乃至更广阔的德纳大地，大部分人都已沉入梦乡。凌智靠在沙发床上，书摊开在膝头，最终抵不过浓重的倦意，沉沉睡去，连台灯都忘了关。暖河畔的星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落在他安静的脸上，也洒落在隔壁房间，那个同样辗转难眠、回味着今晚奇妙相遇的歌者枕边。
(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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