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老梧桐的叶子染上了金黄,又在萧瑟的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初一(三)班的互助小组计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林晚与沈屿这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之间,荡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空荡的教室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色,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林晚捏着沈屿那张布满红叉的期中数学试卷,指尖冰凉,掌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沈屿的座位旁,将试卷轻轻放在他摊开的科幻杂志上。
“老师...让我帮你看看这些错题。”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沈屿懒洋洋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他瞥了一眼试卷,又看了看林晚紧绷的小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戏谑:“哦?大学霸亲自莅临指导?真是受宠若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向后一靠,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姿态。
林晚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窘迫感让她恨不得立刻逃离。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调侃,指着试卷上第一道错题- 道基础的一次方程移项问题。“这道题.. 你应该先把常数项移到等式右边..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指着步骤讲解。
沈屿心不在焉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像在给她的讲解打节拍。他眼神放空,似乎神游天外,目光偶尔飘向窗外盘旋的落叶。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挫败感夹杂着莫名的委屈。她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小丑,在对牛弹琴。她硬着头皮继续,讲到后面一道稍有难度的几何证明题。题目要求证明一个角平分线性质,课本上的方法略显繁琐。林晚思索片刻,在草稿纸上画了一条简洁的辅助线,并解释了如何利用三角形全等的边角边(SAS)定理一步到位证明。
“所以,连接点D和点E,因为AD=AE,LDAB=LEAB,AB公共边,所以△ADB △AEB(SAS),因此LABD=LABE,即BD是LABC的平分线。”林晚的思路清晰,讲解流畅。就在这时,那哒、哒、哒的敲击声,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林晚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骤然变得无比专注的眼睛里。沈屿眼中的慵懒和漫不经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仿佛能穿透纸背,直抵问题的核心。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林晚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倾身,从林晚手中抽过笔-- 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他拿起自己的草稿本,手腕微动,流畅的线条瞬间勾勒出清晰的图形。他没有重复林晚的辅助线,而是画了一条更巧妙的垂线,标注关键点,随即笔尖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连串严谨的推理步骤。不仅证明了角平分线性质,还顺带推导出了邻补角的关系,比林晚的方法更简洁、更深刻。
“所以,作DF⊥AB于F,EG⊥AB于G,由角平分线性质预备定理可知DF=EG,再证RtADF兰RtAEG (HL),得LDAF=LEAG,故BAD=LBAE....”沈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语速平缓,但逻辑缜密,推导精准,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晚的心上。
他把写满漂亮字迹和清晰图解的草稿纸推到林晚面前。“这样是不是更直接?”他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艳的解题只是信手拈来。
林晚看着纸上那与自己讲解思路截然不同却又高明得多的解法,看着那流畅有力、与平时敷衍作业时判若两人的笔迹,大脑一片空白。震惊像海啸般席卷了她。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一个“学渣”能拥有的思维和笔力!他之前所有的懒散、敷衍、成绩垫底....都是伪装!- 个巨大的问号在她心中轰然炸开:他为什么要装?
“你..你怎么想到的?”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个垂线法...课本上根本没有!”
沈屿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戴上了那副懒散的面具。他靠回椅背,拿起杂志随意地挡在脸前,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瞎蒙的呗,运气好。”他的声音从杂志后面传来,带着点含糊不清的鼻音。但林晚眼尖地捕捉到他耳廓边缘泛起的一抹极淡的红晕。
这个细微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了她。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一个“学渣”能拥有的思维和笔力!他之前所有的懒散、敷衍、成绩垫底....都是伪装!- 个巨大的问号在她心中轰然炸开:他为什么要装?
“你..你怎么想到的?”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个垂线法...课本上根本没有!”
沈屿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戴上了那副懒散的面具。他靠回椅背,拿起杂志随意地挡在脸前,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瞎蒙的呗,运气好。”他的声音从杂志后面传来,带着点含糊不清的鼻音。但林晚眼尖地捕捉到他耳廓边缘泛起的一抹极淡的红晕。
这个细微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惊讶、疑惑、一丝被欺骗的恼怒,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发现宝藏般的隐秘兴奋。辅导的性质,从这一刻起,悄然发生了变化。对林晚而言,这不再仅仅是一项老师布置的任务,而变成了一场充满挑战的智力解谜--她要剥开沈屿精心构筑的“学渣”外壳,窥探他真实实力的冰山一角。
林晚开始像一个最敏锐的侦探,不动声色地观察沈屿。她发现,他上课睡觉时,如果被老师突然点名,总能迷迷糊糊地说出正确答案,仿佛那些知识只是在他沉睡时自动下载进大脑。她注意到,他书桌里除了《科幻世界》和《游戏攻略》,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还压着几本封面是全英文的厚书,书名她只能勉强认出几个词:《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费曼物理学讲义) 《Introduction to Algorithms》(算法导论)。有一次课间,她假装捡东西,快速扫了一眼,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公式和批注。
疑惑的种子在她心中疯狂生长。
真正的震撼,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课间。林晚抱着一摞作业本去教师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教导主任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你说什么?!沈屿?!就那个整天睡觉、考试垫底的沈屿?!他拿了全国初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还是满分?!老李,你没开玩笑吧?!”
“干真万确!名单刚传到学校!组委会电话都打来了!这小子...藏得也太深了!听说他小学五年级就横扫了省里所有数学竞赛,后来不知怎么就...”另一个声音(似乎是数学竞赛负责人李老师)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林晚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门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全国金牌?满分?那个被老师点名批评、被同学私下嘲笑“睡神”的沈屿?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让她头晕目眩。
她屏住呼吸,透过狭窄的门缝向里望去。沈屿背对着门口站着,微微低着头。教导主任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夸赞着。而沈屿,身形依旧单薄,站姿甚至有些随意。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异常平静,没有获奖的狂喜,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甚至...林晚似乎捕捉到他嘴角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厌倦。
仿佛那些金光闪闪的奖牌,那些足以让整个学校沸腾的荣誉,对他而言,不过是拂过肩头的一粒尘埃。
林晚悄悄退开,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息。震惊、困惑、不解,像无数只小虫在她心头啃噬。他为什么要这样?拥有如此耀眼的天赋,却甘愿将自己埋没在尘埃里,承受着“学渣”的名声和可能伴随的轻视?是为了逃避什么?还是...另有所图?天台上的苍白,此刻办公室里的平静与厌倦....沈屿身上笼罩的迷雾,变得更加浓厚而神秘。
辅导仍在继续,但氛围已截然不同。林晚不再仅仅是讲解者,她开始有意识地抛出一些超出课本范围的难题,带着探究的目光观察沈屿的反应。沈屿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试探,他不再完全伪装。大部分时间,他依旧维持着懒散的表象,解题步骤故意写得冗长繁琐甚至出错。但偶尔,在林晚被真正有挑战性的问题困住,眉头紧锁,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时,他会不经意地伸出手,用笔尖在她凌乱的草稿纸上某个被忽略的角落轻轻一点,或者低声提示一个关键公式的名字。
那一点,往往就是破局的关键。灵光乍现的瞬间,林晚会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明亮光彩,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看向沈屿。而这时,沈屿总会迅速移开目光,假装看向窗外,或者拿起杂志挡住脸,含糊地说一句:“碰巧想到了。”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以及偶尔在她专注解题时,停留在他脸上那带着一丝欣赏和探究意味的目光,都被林晚敏感地捕捉到了。
一种奇特的、基于智识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低沉的讨论声和解题成功的瞬间对视中,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在慢慢消融。林晚对沈屿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探究他秘密的渴望几乎成了她枯燥生活中的一点微光。而沈屿,看林晚的眼神里,那份最初的疏离淡漠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取代。他欣赏她的坚韧和聪慧,甚至在她被难题困扰时,会不着痕迹地引导。
然而,这片微光之下,始终潜伏着一丝不安。那个关于他苍白脸色和偶尔疲惫的疑问,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深秋的一个午后,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带着湿冷的寒意。最后一节自习课,沈屿的位置罕见地空着。林晚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林晚收拾书包时,想起一本重要的物理参考书落在了物理实验室。
她折返回去。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她孤零零的脚步声。经过走廊尽头的男洗手间时,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毫无预兆地从虚掩的门内传来。那咳嗽声如此猛烈,如此痛苦,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咳嗽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哗哗的水流声和一阵压抑的、仿佛濒临室息的沉重喘息。
林晚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咳嗽声...有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熟悉感。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脚步,靠近那扇虚掩的门。心跳如鼓。
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洗手台前,沈屿双手死死撑在冰凉的白瓷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佝偻着背,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住地颤抖,单薄的校服布料下,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他低着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他的手背,溅起冰冷的水花。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他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胸腔里堵着干斤巨石。
喘息稍稍平复一点,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伸向校服裤子的口袋。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深棕色、约莫拇指大小、没有任何标签和文字说明的玻璃药瓶(**关键道具**)。药瓶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他用牙咬开瓶盖--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悸--倒出两片小小的、圆形的白色药片,看也没看,迅速仰头干咽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掬起一捧冷水,用力拍在脸上,试图洗去脸上的汗水和疲惫。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衣领上。
就在这时,沈屿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视线透过镜子,精准地捕捉到了门缝外林晚那双充满了惊愕、担忧和探究的眼睛!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在沈屿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狼狈、惊慌,以及一种被窥破最深秘密的脆弱。但下一秒,这些情绪如同被疾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坚硬无比的寒冰所取代!那眼神冷得刺骨,带着拒人于干里之外的锋利戒备,像两把冰锥,直直刺向林晚。
‘有事?”沈屿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日里的慵懒或偶尔的温和,而是像淬了寒冰的金属,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温度。
林晚被他眼神中的冰冷和声音里的寒意刺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沈屿迅速将那个深棕色的药瓶塞回口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猛地关掉水龙头,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再转过身面对林晚时,他已经挺直了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份脆弱和狼狈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看也没看林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风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苦涩的药片气息。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洗手间里水龙头滴答的水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那只无形冰冷的手,终于不再只是攥住她的心脏,而是化作一条阴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缠绕住她的脖颈,带来窒息般的寒意。药瓶、剧烈的咳嗽、惨白的脸色、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沈屿有病,而且是很严重、需要隐藏的病!
他所有的伪装,他刻意隐藏的锋芒,他突如其来的转学(林晚后来才得知他是初二才转来的),甚至天台初见时那份病态的苍白和疲惫....似乎都有了答案。这答案非但没有驱散迷雾,反而让笼罩在沈屿身上的阴影变得更加沉重、更加不祥。一种模糊的、巨大的恐惧感,沉沉地压在了林晚的心头。那个在智识上让她欣赏、让她好奇、甚至让她心生一丝隐秘好感的少年,此刻在她眼中,仿佛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周身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孤独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