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青禾中学被浓重的水汽笼罩，灰扑扑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缕湿漉漉的云絮。沈清欢抱着课本低头疾走，帆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在裤脚洇出深色痕迹。她数着走廊斑驳的地砖，试图忽略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作为高二中途转学的学生，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
转过第三道回廊时，一声尖锐的琴音突然刺破雨声。沈清欢脚步一顿，怀中的课本哗啦散落，作文本恰好翻开在最新写的那页，墨迹未干的诗句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她慌忙蹲下身捡拾，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纸页上晕开一朵朵蓝花。
“需要帮忙吗？”
头顶传来清冷的男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沈清欢抬头，看见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腿，顺着笔挺的校服裤管往上，是敞开两颗纽扣的校服，领口处隐约露出银色项链的光泽。最后对上的，是一双盛着碎冰般凉意的眼睛。
少年倚着斑驳的红砖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玩着黑色琴谱。沈清欢注意到他校服袖口沾着黑色琴键油渍，腕间的银表在阴翳中泛着冷光。她昨天在升旗仪式上听过这个名字——陆昭南，高二（3）班班长，连续三年蝉联年级第一，也是校篮球队的王牌后卫。此刻真人站在眼前，比广播里的声音更令人心悸。
“同学，你的谱子。”她别开眼，将琴谱递过去。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觉他的手指比想象中更凉。
陆昭南没接，反而弯腰捡起作文本。沈清欢脸色骤变，伸手去夺时两人同时发力，“刺啦”一声，纸张撕裂的脆响在空荡的走廊格外刺耳。她攥着半页残纸僵在原地，看着他垂眸读诗，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未寄出的信》......"他轻声念出标题，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写得不错。"
沈清欢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那是她昨晚失眠时写的诗，关于月光、潮汐，还有永远到不了的远方。她伸手想抢回本子，却被他轻松避开。
"放学后帮我听写单词？"陆昭南突然说，将琴谱塞进她怀里，"作为赔礼。"
不等她回答，上课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沈清欢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白衬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腰线。怀里的琴谱还带着体温，右下角用钢笔工整地写着"陆昭南"三个字。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沈清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盯着黑板发呆。班主任介绍她时，台下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银针，扎得她耳膜生疼。只有同桌林知夏热情地塞来一颗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别看陆昭南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其实人挺好的。"课间时，林知夏咬着吸管说，"不过他最近确实有点怪，总在旧琴房待到很晚......"
沈清欢摩挲着口袋里的琴谱，想起他校服袖口的油渍，还有那声带着笑意的"写得不错"。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走廊投下长长的光影。
放学后，沈清欢在储物柜前犹豫再三。她望着手中被撕成两半的作文本，最终还是往旧琴房的方向走去。木质楼梯发出吱呀声，空气中漂浮着陈旧的樟脑味，还有若有若无的钢琴漆气息。
琴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她看见陆昭南正坐在钢琴前。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垂眸注视琴键，手指悬在半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
"进来吧。"他突然说。
沈清欢推开门，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琴房里堆满乐谱和旧唱片，窗台上摆着几支枯萎的白玫瑰。陆昭南转过身，校服领带已经松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将听写本推过来，"从unit 3开始。"
沈清欢翻开本子，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听见窗外麻雀扑棱翅膀的响动，还有陆昭南均匀的呼吸声。
"怎么，反悔了？"他挑眉。
"没......"沈清欢咬唇，"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是我？"
陆昭南沉默片刻，伸手打开琴盖。黑白琴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
"因为你的诗。"他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在那些堆砌辞藻的作文里，你的诗......让我想起小时候。"
沈清欢抬头，看见他望向窗外的眼神，像是透过雨雾，看见了某个遥远的画面。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暮色漫进琴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当沈清欢走出校门时，夜幕已经降临。街道被路灯染成暖黄色，她抱着书包往家走，经过街角馄饨摊时，看见小姨正在收摊。塑料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锅里的热气混着葱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欢欢，帮小姨把保温桶拿进去。"小姨发梢滴着水，围裙上沾着油渍，"今天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问咱家地址......"
沈清欢手一抖，保温桶差点砸在脚背上。她想起陆昭南腕间的银表，想起他校服上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和袖口的油渍，突然觉得这场雨带来的凉意，正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她下意识回头，看见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摇下。
陆昭南撑着伞倚在车门边，目光穿过雨雾与她相撞。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肩头，将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
"顺路。"他敲了敲车顶，伞面倾向馄饨摊的方向。
沈清欢听见小姨惊喜的声音，看见她正用围裙擦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琴房里那些枯萎的白玫瑰，想起陆昭南说"让我想起小时候"时的眼神。
"不用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坚定得不可思议。转身时，她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陆昭南带着喘息的呼唤。但她没有回头，任由雨水打湿发梢，任由暮色将自己淹没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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