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雄心

寒冬腊月里，临近了过年，无论是村头还是府底，都多多少少会有些客人到访。鞭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山门之外，不知期待着谁的身影浮现。

这如此特殊的时间里，逍遥渡影也表现出了相符的气势，他提早隔了几日并将东西都收拾好，打理干净，今日是个要迎客的重要日子，虽然这位客人不过是个旧友，但这一般大费周章…既能体现新年的热闹，又能表现出对其的重视。

为了如此，繁杂一些也有好处。

张曌站在库房里，愣愣的看着去年自己画下的一幅寒冬雪梅图，指尖在那凸面的纸张上摩挲，仿佛回忆似的，13岁那年冬季…一场重感冒让自己病倒在台前，遥望春生，却生而无起，又往复了一场大雪，这才让她有了闲心画下那一抹妖艳的红。

如今她已经14岁，明年就要15岁了。眼看新年来临，怎不为自己的将来发愁呢？

但或许此时还不是时间，因为今日要招待客人的重要缘由，内门的所有弟子都在库房里收拾东西，帮忙搬货，张曌奉命为师叔取一套茶具，却站在那一卷卷文书堆旁入了神。

“愣什么呢？快点儿搬。”印飞星拍了一下她的肩，一刻的触碰让她瞬间回了神。

张曌愣愣的没有回复，而是转身继续去搬东西。左手掀开已经铺满了一层灰迹的木板，木箱里是一套打包整齐并且十分漂亮的茶具，色彩淡雅，杯壁上描摹着千里江山。

小心翼翼的把整套茶杯和茶具捧起来，放进一个较大的托盘中，兴许是太久没有用了，连着茶具表面也都积了灰，哪怕天寒地冻，也非是要烧一锅水洗上几遍不可。

仓房里昏暗的光线…和…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冷风，十几个小孩儿脸冻得通红，身上的外袍只简单的裹着，看着实属有些狼狈，若是哪个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大人在虐待孩子呢。

只听到一人瘫软在地上的声音，一转头，东方纤云一脸疲惫的瘫坐在地上，仿佛阳气被吸干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这么多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搬完啊？”

“大师兄，我帮你捏捏肩膀吧！这样就有力气了！”逍遥星河忙不迭的凑上去，正欲跪在那人身后，东方纤云由于远距离接受到了印飞星强烈的妒忌感所爆发出的怨气和极有威慑力的眼神刀以后，原地起身，有些慌张的摆摆手：“不用了师妹！我感觉好了！”

“真的吗？可是大师兄你…”

“哎呀好了，你快搬东西去吧…”东方纤云尴尬的笑着把那姑娘推走。

“今天要招待谁啊？”张曌未曾抬头，自顾自的将茶杯从箱子中捡出来。

“天云流长老忍流光，曾经是门内的体修，后来带人叛变了。”东方纤云靠在门框上搓了搓手。

“故去恩仇，晚辈不要轻谈。”张曌依旧自顾自的忙。

“虽然说那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但说事实，忍流光长老确实就是叛徒……本质意义上就是如此嘛，虽然说很难听。”印飞星费力的把一大筐的书从架子上拽出来，沉甸甸的大木箱被他拎在手里。

“这个说不好啊，师弟，毕竟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了，我们如果不知道缘由，妄下评论可是不好的。”东方纤云仍旧靠着门框偷懒。

“东方纤云！你还是先和我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搬完再说吧，所有人都在干活儿，只有你一个人在偷懒啊！”

张曌无奈的笑着，这两人平时经常会这样打打闹闹的，印飞星自从这几年学了剑之后，性格变得越发极端和暴力，思考事情的角度十分单一。

逍遥星河看着这几人火药味有点重，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就凑到张曌身边帮他一起拿茶杯，由此摸鱼。眼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完了，张曌端起手中的托盘往门口出走，小声的吐槽了一句：“其实你想法真的很极端，大师兄没说错。”

听到这话，印飞星也瞬间急了，平素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话：“我思考极端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眼界火药味儿愈演愈烈，印飞星甚至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东方纤云赶紧窜出来调和：“哎呀，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师妹也不是故意的……”可是话还没说完就先出事儿了…东方纤云无意间撞到了张曌，导致一瞬间托盘托手，满盘子里的宝贵茶杯摔落在地面，清脆的玲珑声与大家的心跳几乎共振，那般漂亮的茶杯碎了三分之一！

“你们在干什么！！”

依旧是经典的…没出事之前永远见不到副门主，一出世就永远能闪现的副门主。

众人皆惊慌之时，那人推门进来，表情肃穆，看见地上的残玉碎片，不禁感觉心在滴血……几人顿时被这场面吓得原地不敢动弹。

寒风扫过几人的面庞…副门主的怒吼声几乎将人的耳膜震破：“我就今天这么一天要招待贵客！结果你们几个就这么给我惹祸，居然将这等上品珍贵茶杯摔碎了！你们知道这茶具有多贵吗！你们！给我即刻去书房打扫卫生，我吩咐外门弟子来搬货，将书房打扫完，给我面壁思过！！！”

那一般恐怖的怒吼，穿透了房屋和大院的回廊：惊起一片寒冬腊月里的鸟儿从树上挣扎着起来，飞向远处…

书房的环境明显有些凌乱，随意飘散的檀香浓浓，一直到逍遥星河将窗户打开，通风才好了些。

“咳咳…咳…这香味儿也太冲了…到底点了多久的香啊？”东方纤云凑在案桌前，见到燃香盒内一大片已经烧黑了的灰不禁有些震惊，那几只细细的檀香已经化成了粉末撒在桌上…染了素纸，如同一片乌云压境。

印飞星用袖子捂住口鼻，伸手扇了扇才勉强进了屋：“这会儿都好多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从里屋的大排书柜整理到平时那人伏案的桌前；再到泛着几丝暖意的茶水房；最终也到了师叔的个人收藏间…推开小门，屋内保持干净整洁，香气怡人，架上摆着许多已经翻的掉皮的旧书，墙上悬挂一把黑金宝剑，整个屋子进门一眼便看到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八个字大写着：“文德精进，武德崇高。”

“这说的是谁？副门主吗？”张曌转头看向门口的几人。

印飞星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吧，但我只见过副门主生气时候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文学。”

“先别问副盟主的爱好了，我们先收拾完，然后去申请避免面壁才好吧？”东方纤云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拿着鸡毛掸子在墙壁上简单挥了挥，扫了扫。

印飞星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去擦起了桌子。张曌和逍遥星河则是扫地，整理物品。收起桌前的古本，却见桌上遗漏一本手中拿不下的，那书的名字叫诗经。

张曌放下手中的急活，有些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随便翻开一页，却见那诗词浩然激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般雄心壮志隐藏于诗词之中，若是谁看了都定要被前人所震惊…究竟是何等雄才才能写出这般诗词！那究竟有谁能够真正做到为着天地立下不变之心？为生民立下安身之命，为赴往前朝绝学奋斗一生，又为后世太平基业打下江山做铺垫。

如此霸业，除了那高位之上的九五之尊，还有谁能做到？

年少的孩子将这句诗存在心里，变成一颗火种…张曌永远记住了这诗词…她不断的翻阅诗经词典，寻找对这句诗词的理解和意义…最后…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过年当天的夜里，大家都聚在院子里看烟火，爆竹声炸响，火光四溢，满院都是欢心和惬意的氛围。

张曌和印飞星却成了两个奇葩，偏偏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他们放，也不靠近，就默默的谈论着那些其他人不理解的话题。

印飞星看着张曌的发丝有些凌乱，伸手将她头发掖进耳后，如此亲密的行为却引得张曌一阵反感又嫌弃的躲着。

印飞星见她不识趣，就尴尬的收回了手：“你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做的那件大事，就是像诗词里那样，改变世界，改变天地？”

“这个说法比较夸张，但也不是不能这么理解。”

“还是放弃吧，这也太……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修仙者…要是没有底气，要是不去创建一个组织，我们怎么可能对抗那些邪恶的人？”印飞星真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是好的，他自己也能理解自己心中对于大道的追求就是如此，可这对于生活在平凡时代的他们都太过于虚幻，这是一种虚无的英雄主义。

张曌笑呵呵的凑过来：“那如果以后我们有钱有实力了，就创办一个组织，号召天下修士，只为了公正而战，我们要改变整个修仙界，让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不再充斥着战乱，恐惧，死亡和担忧，让我们的人民幸福且安乐的生活在这片土地！”

印飞星明显愣了愣，也突然笑出了声，拍着张曌的肩膀：“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自打跟着师叔学习了那些道理，我就认为如果一个修士终其一生只为了长生，那真是太俗气了，我们真正要做的是造福这个世间，考取功名又或者帝王霸业……真正实现那诗词里所说的盛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两人原地站起，在爆竹和烟花冲天的火光当中，恭敬作揖，立下这…雄心壮志。火光爆裂在眼前，一丝丝明媚的光花穿透了一切，却唯独不能穿透少年人立下的誓言。

知我者，你也；明我雄心者，亦是你也；立我壮志者，仍是你也；成我大业者，必是你也。

或许是年纪的增长让人的眼神中也不得不染上了一丝奇特的情绪，张曌唇如刀锋，口舌如剑，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偏偏还没被人看出心里藏着的事。

次年春，年岁又长。张曌年15，印飞星年16。春雪积压未化，细碎的冰碴又是画又是冻的，穿插着着陆在枝头…引松枝折腰，含笑向春问好。

眼看着那仙果园里年年不断，四季不停的生长…是否有时也会让人有些错觉…而产生疲惫呢？或许对于普通人是，但对于仙者道家，看万物生长起路随时间动荡…不过是最最基础的东西罢了。

二人便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喝茶，尽管霜寒天地李，没过一会儿，这茶水便又要凉了下去…但只要心里热，话头热，别管茶水热不热，人情都是要在温度的刺激下不断增长，产生变化的…它是热的。

“上次出任务的经验和经历，让我意识到了一点…”张曌的双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恋恋不舍的贴着衣袖，捧起茶杯，轻抿一口。

印飞星看着亭外漫天飞雪，心底只剩下无尽的宁静：“什么？”

“那时…一行追杀我等的几名土匪中，似乎有一对是恋人，其中的男人一见到女人临阵退逃，并没有选择继续迎敌，而是跟随那人一起逃了。”

“那些平凡的众生有可能会为情所困…但我看到，更像是贪生怕死…”

“所以啊，我想到了一件事…”张曌放下茶杯，转头盯着印飞星…那眼神仿佛要穿越将来几十年的岁月的…沉重，“我们既然答应彼此要实现诗词中的雄心壮志，倘若多年之后，我们之中的一人…丢失本心，好的那一方绝对不许因为过往的交情而叛变…一定要坚守住自己的道心…”

“我知道…可是如果…”

“听着，倘若将来大业未成，你我分道扬镳，从此为敌，不许为过往友谊动摇半分道心！！倘若我做了恶人…你一定，要成为我最强的对手。”

原本炽热的阳光已经被笼罩在霜寒和冰雪之下…却在那言语道尽后的一刻…穿透了云层…凝结的雪花…直打在二人面庞。

双目凝视时，一同回首，望向金灿灿的果田处…山河铭冻，春风化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