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就炸在头顶,陈景猛地打了个激灵,手中捧着的那本《旧唐书·河西传》差点滑落。窗外,是瓢泼大雨织成的水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他是一名历史系的研究生,主攻方向是晚唐史,尤其对那段被吐蕃占据的河西走廊历史有着近乎痴迷的兴趣。此刻,他正躲在租住的老旧公寓里,借着台灯的光,试图从泛黄的史料中,拼凑出张议潮归义时沙州百姓的生存图景。
“公元848年,大中二年……”陈景喃喃自语,手指划过书页上“沙州”二字,脑海中浮现出敦煌莫高窟壁画中那个时代的模糊影像,以及史书中记载的“汉民陷蕃者,衣胡服,说胡语,几忘本族”的凄凉。他常常想,如果自己身处那个时代,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个念头刚起,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巨响,伴随着建筑物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是水流奔涌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不好!是洪水!”
陈景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他租住的地方地势不算高,最近连日暴雨,城市内涝严重,难道……
来不及细想,只听“砰”的一声,公寓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浑浊的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灌入狭小的房间!
“啊——!”
陈景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瞬间包裹了他,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根本无法站稳,整个人像片树叶一样被卷入洪水中。书籍、桌椅、杂物在水中翻滚,撞击着他的身体。他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在眼前旋转、远去,意识在窒息和剧痛中迅速模糊……
“唐……大唐……”
混乱的意识深处,不知为何,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史书中那些沙州汉人对故国的深切呼唤。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陈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恢复了意识。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片干燥却粗糙的地面上,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混合着泥土、牲畜粪便和某种草木灰的陌生气味。
“咳咳……”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无力,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
“归唐?你醒了?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一个苍老而带着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景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医院白色天花板,也不是被洪水淹没的公寓,而是……低矮的、由泥土和木材搭建的屋顶,几根黑乎乎的椽子歪歪斜斜地支撑着。光线从屋顶的缝隙和一侧简陋的木窗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汉,正关切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
“水……”陈景用嘶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哎,水来了,刚晾温的。”老汉连忙把碗递到他嘴边。
一股带着淡淡土腥味的清水流入喉咙,滋润了干涸的黏膜,让陈景舒服了不少。他贪婪地喝了几口,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这是在哪儿?”陈景茫然地问道,目光扫视着这个简陋的房间。这里家徒四壁,除了他躺着的土炕,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箱和墙角堆放的一些干草。这完全不是他熟悉的现代环境。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咱们家啊,在沙州城外的庄子上。”老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烧了,看来是挺过来了。你这孩子,前儿个淋了雨,回来就发起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可把伯伯吓坏了。”
沙州?
陈景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沙州?是那个公元848年,被吐蕃统治的沙州吗?
他猛地看向老汉,急切地问道:“伯伯?现在……现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谁?”
老汉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叹了口气:“看你这孩子,烧糊涂了吧?现在是……唉,咱们这儿被吐蕃占着,哪里还知道什么大唐皇帝的年号。不过听城里来的人说,好像……好像长安那边,是宣宗皇帝在位了,改元大中……具体哪一年,伯伯也说不清,约莫着,是大中二年吧。”
大中二年……公元848年!
陈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不是梦!他真的穿越了!从21世纪的洪水中,穿越到了他研究了无数遍的、那个风云际会的晚唐沙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不再是那个有些瘦弱的现代书生模样,而是一具虽然同样瘦弱但充满少年筋骨的躯体。他看向自己的手,粗糙、带着薄茧,显然是常年劳作的手。
“我……我叫什么?”陈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这孩子……”老汉无奈地摇摇头,“你叫李归唐啊!你爹给你取的名字,就是盼着咱们能重回大唐的日子啊!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李归唐……归唐……
陈景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历史的洪流将他这个来自未来的旁观者,彻底卷入了其中,还赋予了他一个如此寓意深长的名字。
“归唐,你好好歇着,伯伯去给你弄点吃的。”老汉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以为他还在病中恍惚,便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陈景,不,现在应该叫李归唐了。他躺在坚硬的土炕上,望着简陋的屋顶,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风沙声,以及更远处,似乎有异族语言的吆喝声。
公元848年,沙州。
张议潮的归义大旗,即将在此升起。
而他,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历史爱好者,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一个名叫李归唐的少年。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从他醒来的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和即将到来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归义”,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透过木窗的缝隙,照在李归唐年轻而陌生的脸庞上,映出他眼中初时的迷茫,以及渐渐燃起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坚毅与求索之光。他的归义之旅,从这个简陋的土屋,从这具少年的身躯里,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