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与光

夜色漫过阳台栏杆时，林墨正蹲在绿萝旁调整相机焦距。镜头里的黑伞在月光下晃动，亮黄色胶带像串发光的星轨，而叶片上的露珠正将路灯折射成微型彩虹。他没注意到江辞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直到对方手里的保温桶碰到门框发出轻响。

“王婶熬了绿豆沙，”江辞的工装口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蓝色图纸的边角，“她说你上次修伞时指尖磨破了，退火气。”他弯腰放下桶，膝盖处的补丁蹭到工具箱，里面滚落出几枚齿轮零件，在瓷砖上滚出细碎的银响。

林墨的镜头恰好捕捉到零件反光的瞬间。他放下相机去捡，指腹触到齿轮边缘精细的螺纹：“这是……”

“电动车上拆的旧零件，”江辞的耳朵尖又红了，飞快把零件塞回口袋，图纸却不小心滑落在地。展开的蓝纸上画着伞骨结构的改良设计图，伞柄处标注着“轻量化铝合金”，断骨衔接点画着类似齿轮的联动装置，角落还贴着张小字条：“给妈妈的伞——第三版”。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绿萝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林墨看见图纸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像是被反复折叠过。他想起上次修伞时江辞说“以前给我妈修过伞”，想起对方指腹的薄茧和工具包里永远备着的细铁丝。

“我……”江辞想把图纸抢回来，却被林墨按住了手。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图纸的铅笔线条上，那些关于伞骨弧度的计算式旁，还画着小小的电动车改装草图。

“你拍什么呢？”江辞转移话题，视线落在林墨的相机上。液晶屏里还留着未保存的照片：晾衣绳上的黑伞、窗台上的绿萝、以及三天前他蹲在楼道贴橘子糖时的侧影——当时林墨躲在窗帘后，拍下了他发梢碎金般的光斑。

“随便拍拍，”林墨把相机转过去，屏幕亮起时映出两人交叠的手，“以前学过点摄影，想拍些……有温度的东西。”他点开相册，里面存着几百张照片：凌晨四点的早点摊蒸汽、巷口修鞋匠的工具箱、王婶晒在竹竿上的梅干菜，还有张去年冬天的照片——雪地里一辆改装过的电动车，车篮里放着束用铁丝绑好的干花。

江辞的手指停在那张电动车照片上：“这车架……”

“在废品站拍的，”林墨看着照片里歪扭的车架焊点，“车主说想改成能装轮椅的样子，可惜没钱买零件。”他没说出口的是，拍照那天他看见车主偷偷抹眼泪，就像此刻江辞盯着图纸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

楼道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传来江辞的呼吸声。林墨摸到相机的快门键，却听见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易拉罐拉环焊成的齿轮，边缘刻着细小的“JC”字样。

“我想设计能帮到别人的东西，”江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窗台上的麻雀，“比如不会断骨的伞，比如能装轮椅的电动车。以前在技校学过机械，后来……”他没说下去，只是把拉环齿轮塞进林墨掌心，“你照片里的世界挺好看，要是……要是有一天我做出东西来，你能帮我拍拍吗？”

林墨捏着拉环齿轮，金属边缘还留着体温。他想起自己相册里那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存着几十张关于城市角落的照片，每张下面都写着小字：“修鞋匠的工具箱可以改造成移动收纳”“老槐树的影子适合做光影装置”。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指尖在黑暗中触到江辞的手背，“我还想拍一组‘被修复的时光’，比如这把伞，比如……”他顿了顿，把相机塞进江辞手里，“比如你改到一半的电动车，下次修好时叫我，我来拍完工照。”

声控灯突然亮起，照亮江辞眼里的光。他手里的相机还对着阳台，液晶屏里映出晾衣绳上的黑伞，以及伞骨间那道亮黄色的胶带——此刻在灯光下，胶带的纹路竟和江辞图纸上的齿轮齿牙隐隐重合。

“绿豆沙要凉了，”林墨松开手去拿保温桶，却看见江辞把相机镜头对准了绿萝。水珠从叶片滚落的瞬间，他按下快门，屏幕里的绿萝叶脉清晰，而背景里的黑伞正被夜风掀起一角，亮黄色胶带在镜头里拉出道温暖的光轨。

“其实我妈以前是修伞匠，”江辞忽然开口，把相机还给林墨时，指尖划过相册里那张废品站的电动车照片，“她总说伞骨要像人骨头，断了也能接上。后来她病了，我就想……”他没说完，只是指了指林墨的相机，“你拍的那些照片，让我觉得很多东西都能被修好，包括梦想。”

保温桶里的绿豆沙还在冒热气，林墨舀起一勺时，看见勺底沉着颗完整的绿豆，像极了相机里那些被定格的光。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废品站拍的新照片：一堆废弃的自行车零件里，躺着根被掰弯的车条，形状竟和他修伞用的细铁丝一模一样。

阳台外的老槐树又晃了晃，这次落下的不是光斑，而是片带着锯齿边缘的叶子。林墨接住叶子，看见叶脉的走向像极了江辞图纸上的伞骨结构，而叶尖的小缺口，刚好能嵌进那枚易拉罐拉环齿轮的齿牙里。

“明天我去废品站看看，”江辞收拾起图纸时，工装口袋里的齿轮零件叮当作响，“听说那里新到了批铝合金管材，说不定能做伞骨原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瓷砖上，和林墨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张被小心拼合的图纸。

门关上后，林墨打开相机里的新照片。绿萝叶片上的水珠正要滴落，而背景里的黑伞下，江辞留下的拉环齿轮正躺在钥匙盒旁，和那颗旧橘子糖、新葡萄糖一起，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他新建了个相册，命名为“齿轮与光”，第一张照片就存了这枚带着体温的拉环，备注栏里写着：“修复开始的地方”。

夜风穿过纱窗时，晾衣绳上的黑伞轻轻晃动，亮黄色胶带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像谁在夜空里点亮了关于梦想的信号灯。林墨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铝合金伞骨强度测试”“废品站零件清单”，又加上一行：“明天带相机去拍江辞改车，多备块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