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眼皮像是被砂纸磨过,涩得发沉。
她记得睡前明明还窝在客厅沙发上,陈砚在灯下改图纸,周明宇蹲在旁边给她剥橘子,暖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
可此刻鼻尖钻进的,却是公交车特有的、混合着铁锈与劣质消毒水的气味。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斑驳的绿色塑料座椅,椅面黏腻得像沾了未干的鼻涕。
车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连路灯都吝啬得不肯透进一丝光,只有车头“二路”的电子牌亮着惨白发绿的光,照得驾驶座上那个模糊的人影像块浸了水的抹布。
后视镜突然晃了一下。
林薇的视线撞进去——镜面蒙着层灰,却清晰地映出车厢后排慢慢浮现的轮廓。
四个影子,像被人用墨汁随意泼在玻璃上,没有肩膀,没有四肢,只有一团团浓黑的雾气在缓慢蠕动。它们“站”在那里,本该是脸的位置空着,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虚无里,死死盯着自己的后颈。
换作旁人,此刻该尖叫了。可林薇只是指尖在膝盖上蜷了蜷——前世在停尸房值夜班时,她见过比这狰狞百倍的东西:浮在福尔马林里的半张脸,半夜自动开合的解剖刀,还有总在身后响起的、拖着血痕的脚步声。
这点“小场面”,顶多算她诡异生涯里的中场休息。
真正让她心头一紧的,是那四个影子的“动作”。
最靠近车门的那团黑雾突然动了动,边缘像水纹般漾开,隐约浮出只手的形状——没有指节,五指粘连在一起,像被水泡胀的鸡爪。
它缓缓抬起,朝着林薇的方向虚虚一抓。
车厢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林薇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像是有冰针正顺着脊椎往头皮里钻。
她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手肘却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陈砚“别动。”
陈砚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淡淡的松木香。
林薇猛地转头,看见他就坐在左侧,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比平时白了两个度,握着公文包的指节泛白,骨缝里似乎还嵌着点什么深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右侧的座位也陷下去一块。
周明宇不知何时坐了过来,怀里还抱着那盆总放在客厅的向日葵,只是花瓣蔫得发灰,花盘低垂着,像颗被人剜去眼珠的头颅。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角沁出的血丝在往下爬,滴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暗褐的渍痕。
两人的脸明明清晰得很,可林薇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陈砚的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擦了几次都擦不掉。
透过镜片看他的眼睛,瞳孔竟是灰蒙蒙的,像被人用白漆糊住了。
周明宇的手指还保持着剥橘子的姿势,指甲缝里却卡着些湿漉漉的黑泥,凑近了闻,有股腐烂树叶的腥气。
林薇“你们……”林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公交车突然猛地一刹。
惯性让所有人都往前倾,那四个影子却纹丝不动,反而“压”得更近了。
最前面的那团黑雾已经飘到过道中央,雾气里隐约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车厢地板。
陈砚“坐好。”
陈砚陈砚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别回头。”
周明宇也跟着点头,嘴型无声地重复着“别看”。
可林薇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了后视镜。
这一次,她看清了。
那四个影子的“脸”部,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缝里没有肉,没有血,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的小点在蠕动——像无数只挤在一起的蛆虫。
其中一个影子的裂缝突然张开,从里面掉出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在过道上。
是颗纽扣。
奶白色的,上面刻着细碎的向日葵花纹。
是周明宇昨天还系在衬衫上的那颗。
周明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低头看自己的领口,那里果然空了一块,残留着一根被扯断的线头,线头末端沾着点黑色的、黏糊糊的东西。
摩擦声越来越响了。
林薇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后颈,像条蛇的信子,轻轻舔过皮肤。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回头,只用余光去看陈砚和周明宇——陈砚的公文包不知何时敞开了,里面露出半截生锈的解剖刀,刀刃上沾着的暗红色液体,正顺着包沿往下滴。
周明宇怀里的向日葵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花盘里的瓜子一颗颗崩裂,露出里面漆黑的、空洞的壳。
公交车报站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声音失真得像用指甲划过玻璃:
“下一站,终点站——”
“枫林路。”
林薇的心脏骤然缩紧。
枫林路,是她前世工作的殡仪馆所在的路。
那四个影子同时动了。它们朝着三人的方向“飘”过来,速度越来越快,黑雾里的裂缝张得更大,隐约能看见里面翻滚的、浑浊的眼珠。
陈砚突然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站起身,公文包里的解剖刀被他握在手里,刀刃在惨绿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陈砚“明宇,带她走。”
周明宇却没动,他把向日葵猛地往地上一摔,花盆碎裂的瞬间,里面钻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团团黑色的毛发,毛发里裹着些细小的骨头,像是孩童的指骨。
周明宇他从怀里掏出把折叠刀,是他平时用来修剪花枝的,此刻刀刃上也泛着诡异的红光:“一起。”
林薇看着他们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陈砚还在灯下给她讲建筑图纸上的承重结构,周明宇则在旁边给她演示新学的插花技巧。
那时的灯光那么暖,暖得让她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忘了这个世界的荒诞。
可现在,他们的背影在晃动的绿光里,却显得那么单薄。
黑雾已经缠上了陈砚的脚踝,他闷哼一声,低头去砍,却发现那黑雾像有生命般,顺着刀刃往上爬,所过之处,金属表面瞬间布满锈迹。
周明宇的手臂被其中一个影子缠住,袖子很快被染成深色,他咬着牙想挣开,那影子却突然收紧,发出布料撕裂的声响。
陈砚“林薇!”陈砚的声音带着痛楚,却依旧清晰,“去驾驶座!拉紧急!”
林薇猛地反应过来。她矮着身子,从两人中间钻过去,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黏腻湿滑。
身后传来周明宇压抑的痛呼,还有黑雾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她扑到驾驶座旁,却发现司机早就不见了,只有一套空荡荡的制服挂在座位上,领口处搭着颗正在滴血的眼球。
紧急的拉杆就在眼前,红得像块凝固的血。
林薇伸手去拉。
就在指尖触碰到拉杆的瞬间,后视镜里的四个影子突然同时转向她,所有的裂缝都对准了她的脸。
她看见裂缝深处,映出了自己的脸。
一张属于“另一个林薇”的脸,正对着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两排尖利的牙。
公交车猛地冲上了人行道。
剧烈的撞击让林薇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感觉有人扑过来抱住了她,一个带着松木香,一个带着向日葵的残香。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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