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后,她背靠着门板,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进行“秩序确认”的仪式。
刚才在休息室里,那番训斥,每一个字都符合斯特兰奇的逻辑,都维护了她认可的“秩序”与“效率”准则。
然而,一种陌生的、事后微微发虚的疲惫感,正从她挺直的脊骨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为什么?
这个疑问并非指向德拉科或潘西的愚蠢——那显而易见。而是指向她自己的动机核心。她缓缓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目光追随着一条缓慢游过的、发出稳定绿光的长鱼。
“璀璨的智慧钻石,却镶嵌在错误的、粗粝的底座上。”
这句她反复用来定义赫敏·格兰杰的话,此刻在她脑中响起,却带上了一丝…动摇的尾音。
她训斥德拉科,是因为他用“泥巴种”这种词攻击赫敏。维奥莱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出于对“泥巴种”本身的同情
——那份根深蒂固的纯血优越感冰层依然坚固。
真正让她感到刺耳的,是那个词本身所携带的肮脏和下作。它玷污的,是她内心深处某种对“纯粹性”的隐秘追求——哪怕这追求本身带着纯血的偏见。
但更深层的,是她无法忍受德拉科用如此低劣无效且自取其辱的方式,去攻击一个…她不得不承认其价值的存在。
价值。是的,价值。
赫敏·格兰杰在魔咒课上的精准,在魔药课上的高效,哪怕斯内普指出了她的“感知”短板,还有在图书馆里那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闪过。
那不是数据,而是一种存在本身散发的“智性光辉”,如同窗外那条稳定发光的鱼,在混沌的湖水中依旧清晰可辨。
当德拉科和潘西用那些闲言碎语、带着嫉妒的攻击去试图抹黑这种光辉时,维奥莱特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暴殄天物”的愤怒。就像看到有人用污泥去涂抹一件精密的魔法仪器——无关乎仪器的出身,只关乎其本身的价值被愚蠢地玷污和浪费。
这份愤怒,驱动了她今晚的言辞。它比维护斯莱特林表面“秩序”的动机更强烈,也更…私人化。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困惑和轻微的烦躁。她走到书桌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打开笔记本记录“事件”,而是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桌面上那本厚重的黑色皮质封面。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
我是在…维护她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维护?这个词真是太软弱,太格兰芬多了。斯特兰奇不需要“维护”任何人,尤其是一个麻瓜出身、选择格兰芬多的竞争对手。
不,不是维护。
维奥莱特试图用更准确的词汇来定义自己那瞬间的冲动。
是…清理污染源?为了保持自身所处环境的“纯粹”和“高效”?德拉科和潘西的愚蠢言论,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清除的低级噪音。
是…资源保护?赫敏·格兰杰的智力是一种值得观察、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可能被斯特兰奇家族策略性利用的“资源”
这个想法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更符合她的逻辑框架。
还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同类”的微弱共鸣?
“同类”这个词吓了她一跳。她猛地收回抚摩封面的手指,仿佛被烫到。她和赫敏·格兰杰怎么可能是同类?
一个是古老纯血精心雕琢的继承人,一个是…麻瓜世界意外诞生的魔法火花。她们的出身天差地别。
但…那火花本身的光芒呢?
那份同样追求精确知识、同样渴求知识、同样在混乱中努力建立某种秩序感的…内核呢?
维奥莱特走到镜子前。幽蓝的光线下,镜中的女孩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坚冰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一点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微光。
那不是数据能分析的“好感”,更像是一种对“存在本身”的、被迫的、别扭的…尊重?或者说,是对一种强大“现象”无法彻底否定的…认知。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比面对飞行扫帚时更不安。维奥莱特,她仔细思索着,当说出 “马尔福家族的耻辱”时,她捕捉到了德拉科眼中近乎碎裂的神情。那一瞬间,一种类似的…不适感,像针尖般刺了她一下。
不是同情,而是联想到自己若达不到斯特兰奇标准时,父亲眼中可能出现的、同样的失望。这联想让她指尖微微发凉。
她将这感觉归类为“无关联联想干扰”,并启动理性压制:
“对失败者的怜悯是更深的愚蠢。精准指出错误是唯一负责的态度。”
对潘西的彻底崩溃,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验证预期的漠然。“心理承受力低于阈值。看来帕金森家养出的都是无用的东西。”
唯一让她情绪产生一丝正向波动的,是想到赫敏·格兰杰。
“若她知道马尔福和帕金森因她而被如此…‘修正’,会作何反应?愤怒?得意?还是…毫无察觉地继续钻研她的魔咒?”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复杂难言的兴味,如同解一道变量未知的谜题。但她将这归类为“对关键变量潜在反应的合理预测”,而非个人兴趣。
她回想着今天站在城堡外宽阔的草坪上,面对着一排看起来并不安全的旧扫帚时,她感觉胃部有些微微发紧。天空过于辽阔,风带着自由却无序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她本能地抗拒。
飞行?简直是将自身置于不可控变量的中心!她刻意挑选了一把看起来枝干最顺直、磨损最少的扫帚,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毫无意义。
霍琦夫人声音洪亮地讲解着基础要领。维奥莱特听得异常认真,试图用理性分析来构建一套应对方案,驱散内心的不安。“起来!”霍琦夫人喊道。
“Up!” 周围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大部分扫帚都听话地跳入了主人手中。维奥莱特的声音响起:“Up!”
她的扫帚在地上懒洋洋地滚了半圈,才不情不愿地弹起,落入她早已准备好的手中。握住那粗糙木柄的瞬间,她感觉掌心渗出湿意。
维奥莱特站在地面上,仰头看着空中,脸色微微发白。对那种完全、彻底失控的状态感到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惧。
那失重、翻滚、无法预测轨迹的景象,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紧紧握住自己的扫帚柄,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绿幽在她袖子里焦躁地游动了一圈。
“重心前倾!膝盖放松!想想你身体的平衡点!”旁边传来赫敏·格兰杰急切的声音,她正对着空中徒劳地背诵着《魁地奇溯源》里的要点。
要在平时,维奥莱特只会觉得这是纸上谈兵的低效行为。但此刻,在这片失控的恐惧中,那熟悉的、带着逻辑链条的声音,竟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她不由自主地、悄悄调整了一下双脚的站姿和握住扫帚的力度,更贴近赫敏刚刚提到的某个要点。重心…平衡点…
轮到她了。霍琦夫人鼓励地点点头。维奥莱特深吸一口气,那口空气似乎给了她一丝力量。“Up!” 她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一点点,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扫帚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地面,悬停在十英尺左右的高度。它不安分地抖动着,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牵动着维奥莱特全身的神经。
“很好,斯特兰奇!保持平稳!就这样!”霍琦夫人的声音传来。
维奥莱特全身僵硬得如同石雕。所有的意志力都倾注在两个指令上:
控制该死的扫帚!
压制住喉咙里翻涌的尖叫!
风吹拂过她的脸颊,这本该是惬意的感觉,此刻却像无数只干扰她平衡的小手。仅仅悬浮了不到十秒,对她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却又竭尽全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平稳,命令扫帚降落。
双脚终于踏地的瞬间,一股虚脱感袭来,但她立刻挺直背脊,下颌微扬,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练习。她甚至伸出手,一丝不苟地抚平了长袍下摆——那里其实根本没有一丝皱褶。
赫敏看出了她苍白脸色下暗藏的恐惧,走过来,安慰道:“维奥莱特,没事的,大家第一次都会有些害怕,你做的很好了!”
赫敏的话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维奥莱特的内心。那句“第一次都会害怕”和“你做的很好了”,戳中了她刚刚经历的高空恐惧和此刻强装的镇定。
维奥莱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她猛地转过头,银灰色的眼眸对上赫敏那双盛满真诚关心的褐色眼睛。
这双眼睛太亮了,太直接了,仿佛能看穿她苍白脸色下竭力隐藏的狼狈。一股混合着羞恼和被看穿的慌乱窜上心头,比刚才在扫帚上还要让她无所适从。
维奥莱特下意识地抬高了下巴,仿佛这样就能筑起更高的防御墙。声音刻意维持着平板,却比平时绷得更紧、语速更快,像是在急切地堵住某个缺口:
“害怕?格兰杰小姐,你的措辞缺乏精确性。” 她甚至避开了赫敏的名字,用上了更疏离的称呼。“那是对不可控变量进行充分评估后产生的理性风险预判。斯特兰奇家的人,不做无准备的冒险。”
她几乎是背诵般地抛出这段理性分析,试图用逻辑覆盖掉刚才那瞬间被戳破的脆弱。但她的指尖,在身侧无意识地捏紧了长袍光滑的布料,指节微微泛白。
然而,赫敏的目光并没有退缩,里面纯粹的善意和一种“我懂”的理解,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让维奥莱特的内心产生了细微的裂纹。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辩驳多么苍白无力
——尤其是在一个刚刚目睹了她僵硬悬浮十秒的人面前。
一丝极淡的懊恼掠过她眼底。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目光投向远处城堡坚实的塔楼,仿佛那里才有她需要的秩序和安全感。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低了一些,紧绷感也弱化了一点点,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孩子气的倔强:
“…不过,” 她顿了顿,仿佛在跟自己的骄傲搏斗,最终还是挤出一句细若蚊呐的补充,“…确实太高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对赫敏的回应,不如说是她对自己内心残留恐惧的、一种极其别扭的承认。那“太高了”三个字,却泄露了她作为一个11岁女孩对广阔天空最真实的感受。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应对这种“情感交流”的能量,迅速而略显仓促地转过身,不再给赫敏继续“安慰”的机会。
但赫敏那句“你做的很好了”,却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思绪回笼,维奥莱特“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仿佛要关住里面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她走到床边,动作有些刻意地开始进行睡前的整理仪式。绿幽滑到窗台上,盘成一个圈,冰冷的竖瞳在幽暗中注视着她。
她照旧将熬制银月苔+独角兽毛溶液滴在它常盘踞的窗台上,增强月光的吸附能力。
等做好一切后,维奥莱特躺进冰冷对称的床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黑暗中,不再是精确的魔咒轨迹或优化模型,而是反复闪现着赫敏·格兰杰在魔咒课上成功时明亮的眼睛,以及…今晚德拉科那涨红扭曲的脸。
那份对“钻石”的惋惜,对“玷污”的愤怒,以及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共鸣”感,像黑湖深处的水草,缠绕着她,让她第一次觉得,斯特兰奇堡垒坚不可摧的冰墙内,似乎钻进了一缕无法用公式驱散的风。这风很微弱,却带着让她心绪不宁的温度。
窗外,一群发着幽蓝光芒的荧光水母正毫无规律地游弋、聚散。往日,这种景象会让她指尖蜷缩,内心拉响警报。但此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缕钻进她坚强内心堡垒的风,似乎正微弱地吹拂着,让她第一次觉得,这水中无序的舞蹈,或许……也蕴含着某种她尚未理解的、笨拙的生命力?
或许赫敏也是这样。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