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圆圆刚撑着炕沿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栽回去,还好傅林鹏眼疾手快,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宽大且干燥,带着常年干活磨出的薄茧,触碰间只有微凉的温度,没半分多余的情绪,扶稳她后便立刻收回了手,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个无关紧要的忙。
一旁的曹小珍看得眼睛都直了,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脸上那点腼腆的笑意淡了些,看向曹圆圆的眼神又添了几分不自在的敌意。
曹圆圆可没心思管她的小情绪,稳住身子后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走吧,别让外面的热闹等急了。”
傅林鹏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路,脚步沉稳地跟在她身后。曹小珍见状,也连忙端着那碗没送出去的药,小跑着跟了上来,嘴里还不忘念叨:“姐,你慢点走,别摔着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这话听着贴心,可那脚步却半点没慢,恨不得抢在曹圆圆前头冲出去看热闹。
曹圆圆心里冷笑一声,没搭话,扶着墙慢慢往外挪。土坯墙摸着凉凉的,坑坑洼洼的墙面蹭得手心发涩,这真实的触感再次提醒她,这不是梦,她是真真切切地落到了这六零年代的农家院里。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村里的街坊邻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中间凑,嘴里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比赶大集还热闹。曹建国和王秀莲正被一个穿着灰布衫、满脸通红的女人拽着,那女人正是二婶刘翠花,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挂着眼泪,正撒泼似的哭喊:“曹建国!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我家小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家没完!”
刘翠花脚边还站着个浑身湿透的小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个破了口的篮子,正是二婶家的儿子小宝。曹振峰站在一旁,脸上沾着泥,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涨得通红,急着辩解:“不是我推的!是他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
“你胡说!”刘翠花尖着嗓子打断他,“刚才明明有人看见你跟小宝在河边拉扯!不是你推的是谁推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嫉妒小宝昨天捡了两个鹅蛋,故意把他推水里,想把鹅蛋抢过去!”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点头附和,说刚才确实看到曹振峰和小宝在河边起了争执,也有人持怀疑态度,说曹振峰平时看着挺老实,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曹建国的脸色铁青,对着曹振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推的?”
“爹!真不是我!”曹振峰急得眼眶都红了,“我就是路过河边,看见小宝在那儿摸鱼,他篮子里的鹅蛋掉地上了,我想帮他捡起来,结果他以为我要抢,就跟我闹,拉扯的时候他自己脚滑掉下去的!我还跳下去把他救上来了呢!”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刘翠花不依不饶,“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把他推下去,又假装救人!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要么你给我家小宝赔二十个鸡蛋,要么我就去大队部告你,让大队长评评理!”
二十个鸡蛋?在这粮食金贵的年代,鸡蛋可是硬通货,二十个鸡蛋能抵得上好几天的工分,刘翠花这是狮子大开口。
王秀莲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叉着腰反驳:“刘翠花你别太过分!振峰好心救了你家小宝,你不感谢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要鸡蛋?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我过分?”刘翠花立刻转头跟王秀莲吵了起来,“你家儿子把我家娃推水里,差点淹死,赔二十个鸡蛋算多吗?要是我家小宝冻出个好歹来,看我不扒了你们家的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唾沫横飞,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曹圆圆挤在人群外围,看得津津有味,连后脑勺的疼都忘了。这六零年代的邻里纠纷,可比她以前在网上看的狗血剧有意思多了,真实又接地气,连吵架的用词都带着股乡土味儿的泼辣。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分析着。曹振峰虽然是原主的哥哥,但根据记忆,这人平时有点闷葫芦,性子不算坏,就是有点老实巴交,不太会说话。刘翠花则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平时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根,这次肯定是想借着小宝落水的事儿敲一笔。
至于小宝落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曹振峰说不是他推的,刘翠花一口咬定是他,又没有确凿的证人,这事儿怕是要扯皮。
“都别吵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不大,却带着莫名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院子里的喧闹。众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傅林鹏站在人群边,脸色依旧冷淡,眼神扫过争吵的几人,“吵解决不了问题,先问问小宝具体情况。”
他虽然只是个知青,但平时干活踏实,为人正直,在村里的口碑不错,加上长得周正,不少人都愿意给几分面子。刘翠花的哭声顿了顿,虽然还是满脸不甘,但也没再继续撒泼,只是梗着脖子说:“问就问!我家小宝不会说谎!”
说着,她蹲下身,拉过小宝,语气放软了些:“小宝,告诉娘,是不是你堂哥把你推下水的?”
小宝冻得瑟瑟发抖,眼神有些躲闪,看了一眼曹振峰,又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人,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曹振峰急了,上前一步:“小宝,你说句话啊!不是我推的,是你自己掉下去的,我还救了你!”
小宝被他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哭着说:“我……我不知道……我跟堂哥抢篮子,然后就掉下去了……”
这话模棱两可,既没说曹振峰推了他,也没说没推,反而坐实了两人确实有拉扯。刘翠花立刻抓住机会,拔高了声音:“听见没有!他承认跟你家振峰拉扯了!不是你推的他能掉下去?今天这鸡蛋你们必须赔!”
王秀莲气得跳脚,正要反驳,曹圆圆突然往前站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足够清晰:“二婶,话可不能这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刚才大家都忙着看热闹,没注意到她,现在见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色苍白地站出来,都有些惊讶。毕竟以前的曹圆圆,性子虽然犟,但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从来都是躲在后面,很少主动说话。
王秀莲皱了皱眉:“你出来干啥?不是让你在屋里躺着吗?凑什么热闹!”
“娘,我这不是担心哥嘛。”曹圆圆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刘翠花身上,“二婶,小宝说的是跟我哥抢篮子,然后掉下去的,没说我哥推他。万一真是他自己没站稳,那我哥不仅没做错,还救了人,你反过来要鸡蛋,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刘翠花没想到她会站出来说话,愣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要不是你哥跟他抢,他能掉下去?”
“抢东西不对,这点我哥确实有问题。”曹圆圆点点头,没反驳,反而话锋一转,“但救了人总该有功劳吧?按道理说,你不仅不该要赔偿,还得感谢我哥救了小宝一命。当然,我哥跟小孩子抢东西,确实不占理,给小宝赔个不是,再拿两个鸡蛋给小宝补补身子,这事也就过去了。二十个鸡蛋太多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二婶你是故意讹人呢。”
她这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两个鸡蛋不多不少,既给了刘翠花台阶下,也维护了曹振峰,合情合理。刘翠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不甘心只拿两个鸡蛋,但曹圆圆话说得漂亮,又点出了“讹人”两个字,她要是再胡搅蛮缠,反而落人话柄。
曹振峰也愣了,他没想到平时跟自己不算亲近的妹妹,居然会站出来帮他说话,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曹小珍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曹圆圆被众人注视着,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觉得今天的姐姐越来越奇怪了,不仅敢跟娘顶嘴,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甚至比她还引人注目。
刘翠花咬了咬牙,显然还想挣扎:“两个鸡蛋太少了!我家小宝冻成这样,不得好好补补?至少得五个!”
“五个就五个。”曹圆圆立刻点头,干脆得让刘翠花都有些意外,“五个鸡蛋,就当是我哥给小宝赔罪加感谢的。不过二婶,这事可得说清楚,我哥没推小宝,是小宝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哥还救了他。以后村里要是有人乱传闲话,说我哥故意推人,那可就不是五个鸡蛋能解决的事了。”
这话带着点隐隐的威胁,意思很明显,收了鸡蛋,就别再到处嚼舌根,不然大家都不好看。刘翠花心里掂量了一下,五个鸡蛋虽然不如二十个多,但也不算亏,真闹到大队部,说不定最后连五个都拿不到,还落个坏名声。
她狠狠瞪了曹振峰一眼,不情不愿地说:“行!五个就五个!赶紧把鸡蛋拿来,我带小宝回家换衣服,别真冻出病来!”
事情总算有了着落,王秀莲松了口气,虽然觉得五个鸡蛋有点多,但也没再反驳,转身就要去屋里拿鸡蛋。曹建国的脸色也缓和了些,看了曹圆圆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外。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碎花衬衫的姑娘走了进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带着点淡淡的红晕,正是村里的另一个姑娘,邵倩倩。她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傅林鹏身上,眼睛亮了亮,脚步也放慢了些。
邵倩倩家和傅林鹏住的知青点离得近,平时经常主动找机会跟傅林鹏说话,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她对傅林鹏有意思,曹小珍更是把她当成了潜在的“情敌”,看到她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邵倩倩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径直走到傅林鹏身边,柔声问道:“傅大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傅林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显然不想跟她多交流。邵倩倩也不尴尬,目光转向曹圆圆,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圆圆,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听说你昨天撞到头了,没事吧?”
曹圆圆心里了然,这邵倩倩表面看着温柔,其实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估计是听说这边出事,特意过来的,顺便还想在傅林鹏面前刷个存在感。
她扯了扯嘴角,刚想开口,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曹小珍偷偷地把手里端着的那碗药往身后藏了藏,眼神还飞快地扫了一眼邵倩倩,像是怕被她看到。
曹圆圆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突然捂着后脑勺,眉头皱紧,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晃了晃,像是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王秀莲刚拿了鸡蛋出来,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你咋了?是不是头又疼了?”
“娘,我头疼得厉害……”曹圆圆虚弱地靠在她身上,眼神却瞟了一眼曹小珍,“刚才小珍给我端了药,我还没喝,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又加重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曹小珍手里的药碗。邵倩倩好奇地问:“小珍,你给你姐熬药了?这药看着黑乎乎的,是什么药啊?”
曹小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说:“就……就是普通的治跌打损伤的药,我……我从村里赤脚医生那儿拿的。”
“哦?是吗?”曹圆圆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依旧虚弱,“可我怎么闻着,这药味儿有点不一样啊?好像比平时的药更苦,还带着点别的味儿。小珍,你该不会是拿错药了吧?”
这话一出,曹小珍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药碗晃了晃,差点没端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