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更浓了。医护人员做完初步检查,确认林晚生命体征平稳,只是极度虚弱、需要静养后,便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刚刚创造“奇迹”的沈医生和即将到来的至亲。
林晚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像易碎的瓷器。剧烈的头痛已经缓和,变成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盘踞在脑海深处。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真实的、带着些许麻木的触感传来,提醒她这里不是那个被花香包裹的幻境。沈砚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白大褂领口下微微起伏的胸膛。他没有再紧握她的手,但那份存在感强大而稳固,是她在这个陌生冰冷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门外压抑的哭泣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护士低声的劝慰:“林先生,林太太,请冷静,林小姐刚醒,还很虚弱……”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晚晚!我的女儿!”林母第一个冲了进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交织着狂喜、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悲伤。她几乎是扑到了床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林晚的脸,却又在即将碰触时猛地停住,仿佛怕碰碎了眼前的幻影。
林父紧随其后,这位一向沉稳的中年男人此刻也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努力想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站在妻子身后,目光紧紧锁在林晚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失而复得的狂喜、巨大的心疼、还有一丝…林晚看不懂的、深沉的忧虑?
“晚晚……晚晚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林母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汹涌而出,她终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林晚放在被子外的手背。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泣不成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妈妈以为……以为再也……”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林晚看着眼前这对激动到失态的夫妇。他们的面容…有些模糊的熟悉感,像是在褪色的老照片里见过。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涌起一丝微弱而陌生的酸涩。这应该就是她的父母?梦境里似乎也有……但很遥远,很模糊。他们的悲痛如此真实,如此巨大,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感到一阵无措的窒息。
她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林母再次试图触碰她脸颊的手。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却让林母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染上了一层受伤的茫然。
“晚晚?”林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这一闪而逝的疏离,眉头紧紧锁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是爸爸妈妈啊……你不认得我们了?”
“我……”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她该说什么?认得?可那份血脉相连的亲近感,似乎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隔开了。不认得?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样子,这两个字又重如千斤,压在舌根吐不出来。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莫名的愧疚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沈砚。
沈砚适时地站了起来,动作沉稳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轻轻拍了拍林母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伯父,伯母,请冷静些。晚晚刚醒,意识还在恢复中,记忆可能非常混乱,甚至会有大片的缺失。她现在的认知能力、情绪承受力都非常脆弱,需要绝对的安静和避免强烈刺激。你们这样,会吓到她,不利于恢复。”他巧妙地用“吓到”代替了“疏离”,将责任归咎于父母的激动。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林母林父汹涌的情绪。林母捂着嘴,努力压抑着哭声,肩膀还在不住地耸动。林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却带着审视看向沈砚:“小砚,晚晚她……到底怎么样?她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
沈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业,迎向林父的审视:“从目前初步观察和她的反应来看,晚晚可能出现了严重的逆行性遗忘。她对自身身份、过往经历,尤其是近几年的记忆,损伤非常严重。”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甚至……对最亲近的人,也可能出现认知障碍。这是深度昏迷和脑损伤后常见的后遗症。”
“那……那她记得你?”林母急切地问,目光在林晚和沈砚之间来回逡巡。她刚才分明看到女儿下意识地看向沈砚,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依赖。
沈砚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庆幸和疲惫的温柔:“是,晚晚对我……似乎保留了一些基础的认知和情感连接。这可能是深度昏迷期间,我持续进行神经刺激和情感引导的结果,是她意识深处最顽强保存下来的锚点。这非常幸运,对她的后续康复是极其关键的支撑。”他将“情感引导”轻描淡写地归功于医学手段,合情合理。
林父林母沉默了。巨大的失落和心疼写在脸上,但沈砚专业而冷静的解释,以及林晚对沈砚那显而易见的依赖,又让他们无法质疑。女儿醒过来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奇迹。至于记忆……沈砚说得对,可以慢慢恢复。
沈砚观察着他们的神色,继续掌控着局面:“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晚晚好好休息,补充营养,稳定身体机能。记忆的恢复急不得,需要时间和科学的康复训练。过度追问或者情绪激动,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和二次伤害。”他看向林晚,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声音也放得极轻:“晚晚,这是伯父伯母,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很爱你,一直在等你醒来。你现在很安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好吗?”
林晚看着沈砚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床边那对眼中含泪、充满殷切期盼的陌生至亲。心底那点莫名的抗拒和茫然,在沈砚的安抚和“爸爸妈妈很爱你”的引导下,稍稍平复了一些。她对他们,终究是生不出厌恶的,只有一种沉重的、不知如何应对的陌生感。她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林母看到她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带着一丝宽慰的:“好……好……妈妈不吵你,你好好休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她贪婪地看着女儿的脸,似乎要将这几年错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林父也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妻子的背,对沈砚郑重道:“小砚,晚晚就拜托你了。我们…我们听你的安排。”
“伯父伯母放心,这是我的职责,更是我的…心愿。”沈砚语气诚恳,微微欠身。
探视的时间被沈砚严格控制在十分钟内。林父林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目光始终胶着在病床上那个苍白安静的身影上。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关切而悲伤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份沉甸甸的、让林晚感到无所适从的亲情。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晚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袭来,头部的钝痛似乎也加重了些。她闭上眼,只想沉入无梦的黑暗。
“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沈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他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
林晚没有睁眼,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和冰冷仪器的现实里,父母的面容是模糊而沉重的,只有沈砚的存在是清晰的、稳定的、唯一的依靠。这份依赖,是她在无边混乱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这浮木本身,就是将她拖入深渊的枷锁。
沈砚看着她苍白安静的睡颜,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潭。他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从白大褂内袋里取出那个特制的微型控制器,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摩挲着。屏幕上跳动着几个加密的指令选项。
【情感依赖强化程序:待机状态】
【记忆防火墙:运行中(等级:高)】
【外部刺激监控:开启(敏感度:高)】
他需要确保,这份在现实中延续的依赖,比梦境里更加牢不可破。林父林母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他必须织一张更密、更坚固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