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浸在温热的蜜糖里，粘稠、甜腻，密不透风。
沈砚践行了他“模范丈夫”的承诺，甚至做得更多。
清晨，林晚醒来时，床头柜上永远有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下楼时，餐厅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沈砚系着围裙的身影在开放式厨房忙碌，动作优雅得不像在处理烟火气。佣人垂手立在角落，只在他眼神示意时才上前帮忙。
“醒了？”沈砚听到脚步声，回头对她微笑，晨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线条。他端着一个白瓷碟走过来，上面是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和烤得金黄酥脆的吐司。“尝尝，今天换了新的有机黄油。”
林晚坐下，小口吃着。食物很美味，环境温馨舒适，沈砚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可心底深处，那根书房报告种下的刺，和David离奇失踪带来的寒意，始终没有消散。她看着沈砚为她细心抹去唇角一点面包屑的动作，感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种被包裹得近乎窒息的空虚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需要一点什么，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能证明她不仅仅是“沈太太”的痕迹。
“砚哥哥，”林晚放下叉子，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我……最近画了几幅新作品，感觉还不错。”她观察着沈砚的表情，他正低头优雅地切着培根，闻言抬眼看她，镜片后的眸光带着鼓励的笑意。
林晚鼓起勇气：“我在想……现在网上很多独立画师都有自己的账号，接一些单子，或者只是分享作品……我想，我也试试看？就当……给自己找个事做？”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想法。
沈砚切培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刀尖在瓷盘上划出极其轻微的“叮”一声。随即，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从容。
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林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丝飞快掠过的阴霾，像乌云瞬间遮蔽了阳光。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餐桌，轻轻握住了林晚放在桌面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柔和，带着一种受伤般的失落，“是……我做得不够好吗？”他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被质疑的委屈，“让你觉得……需要靠这些来证明自己？还是你觉得……我不够可靠，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被他话语里那份浓重的“受伤”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辩解：“不是的，砚哥哥，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
沈砚打断她，握紧她的手，拇指安抚性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和自责。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像个牢笼？”他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姿态脆弱得让人心碎，“晚晚，我只是……太爱你了。爱到害怕失去你，害怕你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深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你忘了车祸时的痛苦了吗？忘了昏迷时我日夜守在你床边的心碎了吗？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网络上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那些所谓的‘客户’，谁知道背后藏着什么心思？他们可能觊觎你的才华，也可能……觊觎你的人。”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担忧：“我不想你再经历任何风险，哪怕只是万分之一。在我身边，在我为你打造的家里，才是最安全的。你只需要安心画画，做你喜欢的事，享受生活。为什么非要让自己暴露在那些未知的、充满恶意和风险的环境里？”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贬：“还是说……你其实觉得我很没用？连养活自己心爱的妻子都做不到？我们家……缺你那点工作赚的钱吗？”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的苦涩和失落，像针一样扎在林晚心上。
林晚被他连番的“深情控诉”砸懵了。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是啊，砚哥哥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给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一个安稳富足的家。
他所有的“管束”，都是出于深沉的爱和担忧。她怎么还能这么“不懂事”？怎么还能想着去接触外面那些“复杂”和“危险”？她这不是在辜负他的爱，伤害他的心吗？
“不是的！砚哥哥！”林晚急切地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慌乱和自责，“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觉得你不好！我只是……只是觉得……”她语塞了，在沈砚那受伤又深情的目光下，任何为自己辩解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沈砚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姿态充满了保护欲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我的晚晚最乖了。你只是太善良，想法太简单。”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像催眠曲，“听我的，好不好？安心待在家里。你的画室，我让人又添置了最新的数位屏和最专业的扫描设备，你想创作什么都可以。我们三楼那个小书房，也收拾出来了，采光很好，摆满了你喜欢的艺术书籍，你可以在那里看书、听音乐、画画，多好？何必去外面沾染那些不必要的烦恼和风险？”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他的话语充满了“为她着想”的合理性。林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头的挣扎和那点微弱的渴望，像被投入温水的冰块，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愧疚和一种“自己太不懂事”的自我厌弃。
“嗯……”她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听你的，砚哥哥。”
“乖。”沈砚收紧手臂，唇边勾起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眼神越过林晚的发顶，看向餐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装饰品的智能音箱。音箱顶端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林晚的“独立账号”计划，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胎死腹中。
生活再次被纳入沈砚精心规划的轨道。林晚的活动范围被牢牢限定在别墅之内。
她的画室成了主要的活动场所。沈砚兑现了他的承诺，画室里添置了最顶级的设备，几乎可以满足任何形式的创作。
三楼的小书房也被布置得舒适温馨，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充足。
然而，林晚却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无形的枷锁。
每次她进入画室或书房，沈砚总能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带着一杯茶或一份点心，温柔地询问她的进度，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书、处理邮件，陪伴着她。
他的“陪伴”无处不在，像一层温柔的空气墙，隔绝了所有独处的可能和独立的思想空间。
佣人也被明确告知，林小姐身体需要静养，除了必要的清洁，尽量减少打扰。
别墅里的监控探头似乎无处不在，林晚有时独自在书房看书，会无意识地抬头看向墙角那个造型简约的烟雾报警器——它安静地嵌在那里。
她甚至不敢长时间地盯着手机屏幕，因为沈砚会“恰好”推门进来，带着温和的提醒：“晚晚，看久了眼睛会累。”
社交更是被严格过滤。苏晓的信息石沉大海，电话也总是被各种“巧合”错过。沈砚会“体贴”地告诉她：“晓晓最近工作很忙，好像谈恋爱了，我们暂时别打扰她。” 或者，“伯母说晚晚需要静养，暂时不宜频繁社交。” 林晚偶尔想约几个以前画室认识的、沈砚也“认可”的女性朋友来家里喝下午茶，沈砚也会在“恰好”的时间结束工作回家加入，主导着谈话的方向，将氛围控制在他认为的“轻松愉快”范围内。
林晚感觉自己像生活在巨大的、透明的鱼缸里。缸外是沈砚精心布置的、阳光明媚、食物充足、绝对安全的完美世界。而她自己，就是缸里那条被精心饲养、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美丽的鱼。她的每一次摆动，每一次呼吸，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
这天下午，林晚独自坐在三楼书房靠窗的软椅上，抱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画册。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画册翻到某一页，是一幅描绘广阔原野和自由飞鸟的油画。她看着那辽阔的天空和振翅的鸟儿，眼神空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角，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念头，如同水底的微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个被沈砚以“灰尘和化学残留”为由收走的旧画箱，似乎……就放在地下室？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随即，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砚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晚晚，休息会儿？喝杯牛奶。”他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俯身，目光扫过她手中画册上那片自由的天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阴霾，快得无法捕捉。
他将牛奶杯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动作轻柔地抽走了她膝上的画册，合上，放到一旁。然后，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满足：“这样抱着你，真好。晚晚，你是我的一切。”
林晚靠在他怀里，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牛奶的香气飘入鼻端，沈砚的怀抱温暖而熟悉。那点关于旧画箱的微弱念头，像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被名为“依赖”和“习惯”的冰冷海水吞没。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像一个精疲力尽的囚徒，放弃了挣扎。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玻璃窗照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勾勒出一幅看似无比温馨甜蜜的画面。只有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烟雾报警器，在阴影里，无声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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