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后山的树影在月下张牙舞爪,像无数蛰伏的巨兽。山风卷着松针的腥气掠过崔清影鼻尖时,她正猫腰钻过墙根的刺藤,三层符纸裹着的月华醉瓜硌得肋骨生疼。这瓜是后厨王婶用玄冰匣锁了三百年的宝贝,此刻甜香却顺着符纹裂缝丝丝缕缕渗出来,勾得她舌尖发颤——昨夜她分明看见王婶用这瓜逗三阶灵犬,那畜生舔了口便醉倒在灶台边,尾巴还蜷成个滑稽的圈。符纸上的朱砂咒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王婶照着《灵植保鲜诀》画的,此刻却被醉瓜的灵力烘得发烫,像块揣在怀里的暖玉。
她哼着跑调的小曲,碎银似的月光把石板路浇成汞河。鞋底碾过枯枝的“咔擦”声惊得草窠里的蟋蟀集体噤声,唯有夜枭在林梢拖长调子,像给谁唱丧。崔清影突然顿住——右侧山涧方向,“簌簌”响动混着衣襟摩擦声,像有只被陷阱困住的雪狐在挣动。她慌忙把醉瓜往怀里按,指尖刚触到腰间短剑,草丛里“噗通”滚出个黑影,青石板上溅开的血珠在月下泛着暗紫,竟凝成了细小的六芒星魔纹。那血珠落地未散,反而像活物般蠕动,在石缝里织出半幅残缺的咒印。
那是个美得扎眼的男人。墨色黑袍被仙法灼出蜂窝状的破洞,右肩伤口翻卷着焦黑的皮肉,能看见底下泛着紫光的肌理——那是魔族特有的混沌血脉在抵御仙力侵蚀。可他即便半跪着咳血,下巴仍梗得像出鞘的剑,长睫下的紫瞳淬着千年寒冰,扫过崔清影时,她怀里的醉瓜竟结了层白霜。更骇人的是,他散落的黑发间,竟缠着几缕银白色的魔丝,那是魔族高阶修士才能凝结的战纹,此刻却因灵力紊乱而黯淡无光。
“看什么看?再看给你眼珠子挖了”沈行止咬着带血的舌尖开口,喉结滚动时,颈侧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在月光下拖出条暗紫色的线。那血线蜿蜒至胸口,竟与内衬的玄龙图腾隐隐共鸣,泛起细碎的光。崔清影却像见了新奇傀儡似的绕着他转,短剑早收进鞘,指尖戳了戳他黑袍破洞边缘的焦痕:“魔气重得能熏死蚊子,还装人?”她突然弯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沾血的发梢,“不过你这伤口……魔气乱得跟我偷喝的烈酒似的,该不会是哪个小魔崽子假扮的吧?”说话间,她颈间的混沌珠轻轻发烫,一缕几乎不可见的紫雾飘出,与沈行止伤口溢出的魔气缠绕成螺旋状
沈行止额角青筋暴起,手臂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拳头挥到一半却脱力垂落,指节擦过崔清影裙摆时,沾了片草绿。**“无知蠢货!”**他咬牙骂道,耳尖却在她发梢扫过颈侧时泛起薄红——活了两百三十七年,头一回被人扒拉着看伤口,这丫头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像是被三昧真火燎过。更让他心惊的是,她靠近时,自己腰间的龙纹玉突然发烫,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混沌气息,与眼前少女颈间的玉佩遥相呼应。
崔清影却突然敛了笑,指尖凝起团暖光。那光呈奇异的紫金色,像把揉碎的晚霞裹进了灵力里,刚触到沈行止的伤口,他便浑身一震——本该灼烧的痛楚竟化作春日融雪,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渗。更骇人的是,那暖光里裹着的混沌气息,竟与他体内被封印的魔核产生了共鸣,震得他丹田阵阵发麻。他猛地抬眼,紫瞳里映出崔清影专注的侧脸,她睫毛细长,在眼下投出蝶翼似的影,颈间玉佩正幽幽泛着光。此时他才看清,玉佩边缘竟刻着半圈玄龙爪印,与自己龙纹玉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喂,冰块脸。”崔清影突然歪头,发丝蹭过沈行止手背,惊得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她看着他别过脸仍止不住发红的耳廓,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本姑娘救了你,以后就是你的恩人了。说吧,叫什么名字?”她说话时,指尖的暖光尚未完全散去,在两人之间牵起一缕紫金色的丝线,像极了月下的红线。
“……沈行止。”他闷声作答,目光却死死黏在她颈间的玉佩上——那抹紫光!分明是魔族圣物混沌珠的气息!可这丫头指尖的灵力纯净得像仙族嫡传,怎么会……?无数疑问在他心底炸开时,崔清影突然跳起来,拍了拍裙摆的草屑:“沈行止?倒真像块捂不热的冰。走啦,带你回崔家上药——”她转身时,腰间短剑穗子上挂着的半片醉瓜皮滴下汁水,落在沈行止手背上,那汁液竟泛着淡淡的紫色,与他的魔气产生了奇妙的中和反应。
话音未落,山涧忽然浮起成片萤火虫。那些小虫被崔清影残留的混沌魔力吸引,绕着两人盘旋成发光的环,光网落在沈行止脸上,映得他铁青的面色忽明忽暗。他看见崔清影蹦跳着往前跑,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裙摆上的草渍在荧光中显出奇异的纹路——那是方才他拳头擦过时留下的,此刻竟隐隐透出魔咒的微光。
沈行止望着她的背影,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叹息。夜风掀起他破碎的黑袍,露出内衬暗纹——那是魔族皇室独有的玄龙图腾。他抬手抚上仍在发烫的伤口,指尖残留着紫金色的暖意,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响着个念头:这丫头颈间的混沌珠,为何会与他自幼佩戴的龙纹玉产生共鸣?更让他不安的是,方才她治愈伤口时,自己被封印的魔核竟有松动迹象,仿佛那紫金色的光正是解开禁制的钥匙。
草窠里突然传来窸窣响动,沈行止猛地抬眼,紫瞳里寒光乍现——只见方才被惊跑的蟋蟀又探出头,触须上竟沾着半片符纸,正是崔清影裹醉瓜时掉落的。他弯腰拾起符纸,指腹碾过上面的仙族咒纹,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着血腥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符纸边缘的朱砂已被醉瓜灵力浸染,竟晕开一小片混沌状的紫斑,像极了魔族的族徽。
“崔家……”他喃喃道,把符纸揉成团塞进袖中,“看来这场浑水,本将军不得不蹚了。”他站起身时,右肩伤口已结出淡紫色的痂,那是混沌魔力自愈的征兆。远处崔清影的声音飘来:“沈行止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再不走本债主把你扔这儿喂狼!”他望着那团在月光下跃动的绿影,紫瞳里第一次漾开非寒非怒的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