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呼吸带来的氧气如同甘泉,短暂地滋润了干涸的荒漠。在医生冲进来进行紧急处理的同时,祭奕瑾剧烈地呛咳了几声,青紫的脸色终于开始缓慢褪去,血氧饱和度艰难地爬升回安全线以上。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医生迅速检查,判断是痰液堵塞气道加上高热导致的呼吸抑制。进行了吸痰处理并调整了氧气流量后,祭奕瑾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脱离了即刻的生命危险。高烧在强效抗生素和持续的物理降温下,也终于开始有了退却的迹象。
帐篷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气氛。医生疲惫地交代了几句,留下阿锋惊魂未定又充满感激的目光,再次离开。
林清晏站在原地,背对着病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祭奕瑾口腔灼热的触感和那混合着血腥与药味的独特气息。刚才为了救人而毫不犹豫的动作,此刻却像烙印一样烫得他心慌意乱。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床上的人。
“林组长…” 阿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刚才林清晏毫不犹豫俯身救人的一幕,彻底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怀疑,“刚才…谢谢您!”
林清晏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干涩:“他需要休息。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 阿锋在刚才的混乱中也撞伤了手臂。
阿锋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清晏紧绷的背影,又担忧地看了看祭奕瑾,这才默默退了出去。
帐篷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气氛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滞和诡异。
林清晏强迫自己转过身,目光落在祭奕瑾脸上。高烧的潮红已经褪去大半,只留下病态的苍白和疲惫。但他的眉头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痛苦而紧锁,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他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药物作用下的睡眠。
林清晏松了口气,心底却涌上一股更深的疲惫和混乱。他重新坐回椅子,却感觉如坐针毡。刚才那个未完成的吻的冲动,和紧随其后更亲密、更绝望的人工呼吸,像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他脑海中反复撕扯。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制力,在祭奕瑾面前,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他需要冰封。冰封住所有不合时宜的、危险的念头和感觉。
于是,当祭奕瑾在药物的间隙中,于第二天清晨真正恢复意识时,看到的便是一张冰封千里的脸。
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祭奕瑾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起眼。全身如同被重型卡车碾过,尤其是左腿,那深入骨髓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经,让他闷哼出声。
“呃…”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醒了?”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祭奕瑾费力地转动眼球,视线聚焦。林清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色工装背心,额角的纱布换成了更小的创可贴。他看起来依旧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之前守护时那带着复杂情绪的专注,而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纯粹的、冰雕般的冷漠。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着他。
这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针锋相对时的冰冷,都要更刺骨,更陌生。
祭奕瑾心头莫名一窒,一股烦躁和虚弱感同时涌上。他扯了扯干裂的嘴唇,试图找回惯有的嘲讽:“林…林大组长…亲自…守灵呢?” 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刺。
“你还没死,不必着急。” 林清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拿起水杯和棉签,动作机械地蘸湿,然后递到祭奕瑾唇边,“喝水。”
没有询问,没有关切,只有冰冷的指令。
祭奕瑾看着那递到嘴边的棉签,再看看林清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猛地偏过头,避开了棉签,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拿开…老子…不稀罕…” 他喘息着,眼神凶狠地瞪着林清晏,“假惺惺…给谁看?”
林清晏的手停在半空,棉签上的水滴落在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看着祭奕瑾眼中熟悉的敌意和戾气,那冰封的心墙似乎被这熟悉的“正常”加固了一层。很好,这才是祭奕瑾。那个他应该恨的祭奕瑾。
“随你。” 林清晏收回手,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淡无波,“只是提醒你,高烧脱水刚过,不想再进一次鬼门关,最好配合。”
“呵…” 祭奕瑾冷笑一声,牵动了胸口的伤,又是一阵咳嗽。他缓过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林清晏,试图从他冰封的表情下找到一丝裂缝,“林清晏…你…装什么蒜?别以为…救了我…就能…挟恩图报…”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昏迷中的记忆是混沌的碎片,但并非一片空白。那些冰冷中的微弱暖意,那个包裹住他手掌的温热,那一声声低沉却执着的呼唤…还有,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在灼热的混沌里,他感觉到了一种极其靠近的、带着清冽气息的…压迫感?像是什么即将落下,却又被打断…
记不清,但那种感觉异常鲜明,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失落。
林清晏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光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可怕:“祭组长多虑了。救你,是作为联合指挥组长的责任。至于挟恩图报?”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你的命,值多少回报?祭家一半的产业吗?”
刻薄!冰冷!带着林清晏式的精准打击!
祭奕瑾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眼神更加凶狠:“林清晏!你…!”
“省点力气吧。” 林清晏打断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篷里投下一片阴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你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活着配合治疗,尽快恢复,履行你作为组长的职责。外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灾民等着。” 他拿起记录本,开始公事公办地检查仪器上的数据,记录生命体征,仿佛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需要监控的物体。
“医生说你左腿保住了,但神经损伤严重,恢复期漫长且痛苦。能不能重新站起来,看你自己。” 林清晏的声音如同宣读判决书,冰冷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另外,高烧伤了肺,需要时间恢复。这段时间,禁止一切剧烈情绪波动和…无意义的挑衅。”
他将记录本放回原位,目光重新落在祭奕瑾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刀锋都更伤人:“所以,祭组长,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灾区的重建,请务必保持安静,配合治疗。否则,我不介意让医生给你注射一针镇静剂。”
说完,他不再看祭奕瑾瞬间铁青的脸色和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转身走到帐篷角落的小桌旁,那里放着几份急需处理的灾区物资调度文件。他拉开椅子坐下,拿出钢笔,开始专注地审阅、签字。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将病床上那个散发着强烈不满和探究气息的存在,彻底屏蔽在外。
帐篷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林清晏翻动文件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祭奕瑾压抑着愤怒和剧痛的、沉重的呼吸声。
祭奕瑾死死地盯着林清晏伏案工作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腿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和无力。林清晏的态度让他愤怒,那种刻意为之的冰冷和疏离,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他感到憋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记得昏迷中那些模糊的温暖和依靠感,那绝对不是错觉!可为什么醒来后,林清晏却像是戴上了一层更厚的冰甲?甚至比地震之前还要冷漠?
是因为…那个被打断的瞬间?还是因为…那个为了救命而不得已的吻?
祭奕瑾的脑海中闪过林清晏俯身渡气的画面,那冰冷的唇覆盖上来的触感…一股奇异的麻痒感瞬间窜过脊椎,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纷乱。他烦躁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恼人的念头,但林清晏那冰封千里的侧影,却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林清晏,你到底在躲什么?
或者说,你在怕什么?
祭奕瑾在剧痛和混乱的思绪中,无声地质问着那个冷漠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撕开对方伪装、探究其真实内心的强烈欲望,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他原本充满敌意的心。
这场清醒后的首次交锋,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刻薄的言语互搏。一方用冰冷的盔甲将自己武装到牙齿,拒人千里;另一方则在虚弱和剧痛中,用探究和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寒冰。
寂静的帐篷里,无形的硝烟在弥漫。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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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
**下一章预告:** 贴身护理的“酷刑”?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祭奕瑾的试探与林清晏的破防瞬间?阿锋的观察与疑虑加深?灾后重建中的被迫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