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重症监护帐篷里,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线条和氧气面罩下微弱的雾气,证明着床上的人还顽强地活着。
林清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严格执行着医生的嘱托。每隔十五分钟记录一次体温、脉搏、呼吸和血压;小心翼翼观察着石膏边缘裸露的脚趾颜色,警惕着骨筋膜室综合征的征兆;定时用棉签蘸着温水,湿润祭奕瑾干裂的嘴唇;更换冰冷的输液袋,确保药物和营养液持续稳定地输入那具虚弱的身体。
他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笨拙,迅速变得熟练而轻柔。那双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此刻却专注于擦拭额头的薄汗,调整氧气面罩的角度,或者仅仅是包裹住那只依旧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阿锋起初寸步不离地守在帐篷门口,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清晏身上,充满了不信任和审视。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看着林清晏眼中密布的血丝,看着他额角纱布下掩饰不住的疲惫,看着他每一次动作里那份难以作伪的小心翼翼和专注,紧绷的神经和眼中的敌意,终究是慢慢松懈了一些。他默默地替换了守夜的手下,自己去协调后续的药物补给和营地安全,只是进出时,目光依旧会在林清晏和祭奕瑾之间停留片刻,带着复杂的探究。
第一个24小时在高度紧张的监护中平稳度过。祭奕瑾的生命体征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林清晏几乎没合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默而坚韧的疲惫里。
然而,危险期远未结束。第二天傍晚,林清晏在例行检查时,敏锐地察觉到祭奕瑾的体温在悄然升高。
“医生!” 他立刻唤来了军医。
测量结果证实了他的担忧——38.5度!伤口感染的警报瞬间拉响!
“可能是开放性伤口污染严重,加上失血过多免疫力低下,感染还是来了!” 医生眉头紧锁,立刻加大了抗生素的剂量,并开始物理降温,“密切观察!如果体温继续升高,或者出现寒战、意识障碍加深,情况就危险了!”
林清晏的心沉了下去。他取来冰袋,用毛巾包裹好,小心地敷在祭奕瑾的额头、颈动脉和腋下。冰冷的触感让昏迷中的祭奕瑾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坚持住,祭奕瑾…” 林清晏低语,手下动作不停,一遍遍更换着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进行物理降温,汗水浸湿了他工装背心的后背。
夜幕降临,帐篷里的灯光显得更加昏黄。祭奕瑾的体温如同脱缰野马,一路飙升,突破了39度!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苍白的脸颊染上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开始不安地扭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呓语。
“…冷…好冷…” 他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即使在昏迷和高热中,左腿的剧痛似乎也在折磨着他,“…疼…腿…好疼…”
林清晏的心被狠狠揪住。他立刻加了一床毯子盖在祭奕瑾身上,又将他冰冷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妈…别走…” 祭奕瑾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奕瑾…乖…别丢下我…”
林清晏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他从未想过会在祭奕瑾口中听到这样的呓语。那个张扬肆意、仿佛无所畏惧的祭奕瑾,内心竟藏着这样深切的、关于被抛弃的恐惧?
“…滚开!…你们…都滚!…” 呓语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带着一种绝望的挣扎,“…假的…都是假的!…只有…只有赢…”
林清晏沉默地听着,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胸口堵得发慌。这些破碎的词语,像一把钥匙,意外地打开了祭奕瑾内心某个幽暗角落的门缝。那个被家族荣耀和仇恨包裹的、被要求永远强大永远胜利的祭奕瑾,内心深处,是否也只是一个害怕寒冷、害怕疼痛、害怕被抛弃的普通人?
“祭奕瑾,看着我!” 林清晏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俯下身,靠近祭奕瑾滚烫的耳边,“没有人丢下你!听见没有?撑过去!你还没赢过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也许是他的声音穿透了高热的混沌,祭奕瑾剧烈扭动的身体似乎平息了一点,急促的呼吸也稍微放缓。但他的呓语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清晏…” 这个名字突然清晰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眷恋感从他口中溢出。
林清晏浑身一僵。
“…别走…” 祭奕瑾无意识地侧过头,滚烫的脸颊蹭到了林清晏近在咫尺的手臂,像寻求安慰的幼兽,“…别丢下我…清晏…”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过林清晏的脊椎!祭奕瑾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不是充满敌意的“林总”,不是冰冷的“林清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破碎的…“清晏”!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灼热。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似乎消失了,只剩下祭奕瑾滚烫的呼吸拂过林清晏手臂皮肤的触感,和他那一声声带着魔力的呓语。
林清晏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他看着祭奕瑾近在咫尺的、因为高热而异常红润的嘴唇,那平日里总是吐出刻薄言语的地方,此刻却微微张着,发出脆弱而诱人的邀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他冰封的心原上猛然燃起!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距离在无声地缩短,他能清晰地看到祭奕瑾浓密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汗珠,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唇上。理智的警报在脑中疯狂鸣响,警告他这是趁人之危,警告他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仇恨鸿沟。
但情感,那被连日守护、被生死冲击、被脆弱呓语撬开缝隙的情感,却如同脱缰的野马,驱使着他不断靠近。祭奕瑾身上混合着消毒水、汗水和一种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萦绕着他,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片滚烫的柔软时——
“林组长!药来了!” 阿锋的声音伴随着掀开帐篷帘子的动作,突兀地响起!
如同冷水泼头!
林清晏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上掠过一丝狼狈和慌乱,随即被强行压下的冰冷所覆盖。
阿锋端着新配好的抗生素走进来,目光狐疑地在林清晏略显苍白的脸和祭奕瑾依旧昏迷的脸上扫过。他总觉得刚才帐篷里的气氛有点…怪?
“放那边吧。” 林清晏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比平时略显沙哑。他接过药瓶,动作沉稳地检查了一下,然后熟练地更换了输液袋。
阿锋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是觉得林清晏似乎比刚才更疲惫了。他放下药,又看了一眼祭奕瑾,低声问:“祭少还没退烧?”
“嗯,还在观察。” 林清晏的目光落在心电监护仪上,刻意避开了祭奕瑾的脸。
阿锋没再多问,默默退了出去。
帐篷里再次只剩下两人。刚才那几乎失控的暧昧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祭奕瑾依旧灼热的呼吸。林清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祭奕瑾脸颊滚烫的触感,唇上仿佛还萦绕着那灼热的气息。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他刚才竟然想吻他?吻这个他恨了二十多年、刚刚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仇敌?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混乱席卷了林清晏。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病床上依旧无知无觉的祭奕瑾。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是因为生死冲击下的情绪脆弱?还是因为…祭奕瑾那该死的、毫无防备的脆弱和依赖感?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道被生死强行撕开的情感裂隙,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几声急促的报警音!屏幕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值开始快速下降!
林清晏瞳孔骤缩,瞬间抛开了所有混乱的思绪,猛地扑到床边!
“祭奕瑾!” 他拍打着祭奕瑾的脸颊,声音带着惊惧,“呼吸!用力呼吸!”
祭奕瑾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脸色由潮红迅速转为青紫!
“医生!快叫医生!” 林清晏对着帐篷外嘶声大吼,同时毫不犹豫地掀开祭奕瑾的氧气面罩,捏住他的鼻子,俯下身,将自己的唇用力覆盖上去!
人工呼吸!
他顾不得什么尴尬,什么混乱!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把氧气送进去!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氧气,通过林清晏的口,强行渡入祭奕瑾灼热的口腔。一下,又一下…
在生与死的边缘,那个未竟的吻,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绝望力量的方式,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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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下一章预告:** 祭奕瑾能否挺过这次呼吸危机?醒来后他会记得什么?那个未完成的吻和人工呼吸会如何影响两人清醒后的相处?林清晏如何面对自己失控的情感?阿锋是否察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