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冰冷刺骨的水流无情地冲刷着废墟上的一切。林清晏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祭奕瑾,用自己的体温对抗着他不断流失的热量,耳边是阿锋等人徒劳搬动巨石发出的嘶吼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雨水顺着林清晏的头发、下颌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冰冷了他的心。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残酷。每一秒都像在凌迟。
“不行!太重了!根本撬不动!” 一个手下绝望地喊道,手中的撬棍在巨石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祭少…祭少快撑不住了!” 阿锋看着祭奕瑾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和身下那滩被雨水冲淡却依旧刺目的血水,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时,一阵由远及近的、不同于挖掘机的、更为沉重的引擎轰鸣声穿透了雨幕!
“来了!起重设备来了!” 外围警戒的人发出狂喜的呼喊。
只见一台涂装着军方标志的大型履带式起重机,如同钢铁巨兽般,艰难却坚定地碾过泥泞和瓦砾,在工程兵的指挥下,缓缓驶近这片死亡区域。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野战救护车和几名穿着雨衣、抬着担架和急救设备的军医。
希望的火光瞬间点燃!
“快!固定牵引点!小心操作!注意山体!” 经验丰富的工兵迅速指挥起重机展开作业。粗壮的钢索被小心翼翼地绕过巨石,固定在稳固的支撑点上。
林清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依旧紧紧抱着祭奕瑾,不敢有丝毫放松,目光死死盯着那台巨大的机器和那块压在祭奕瑾腿上的死亡巨石。
“起——!” 指挥员一声令下。
起重机发出沉闷的咆哮,钢索瞬间绷紧!那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在巨大的力量下,终于不甘地、缓缓地被吊离了地面!
“快!把人救出来!” 军医和救援队员立刻冲了上去。
当巨石被彻底移开,露出祭奕瑾血肉模糊、严重变形甚至能看到森白骨茬的左小腿时,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军医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失血量巨大,伤口严重污染,加上长时间的压迫和低温,情况极其凶险!
“立刻止血带!静脉通道!准备血浆!伤者体温过低,需要保暖!快!抬上担架!” 为首的军医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动作麻利地进行着紧急处理。
林清晏在阿锋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祭奕瑾转移到担架上。当他的手臂离开祭奕瑾冰冷的身体时,一股莫名的空落感瞬间袭来,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他跟着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却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里灯火通明,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和潮湿泥土的味道,弥漫在拥挤而忙碌的空间里。伤员的呻吟、医生的指令、仪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紧张的生命交响曲。
祭奕瑾被直接推进了条件最好的手术帐篷。厚厚的帆布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林清晏的视线。
他浑身湿透,泥泞和血污混合着雨水,狼狈不堪地站在帐篷外,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不上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被焦虑和恐惧攥紧的心脏。阿锋和其他几个祭氏手下如同困兽般在门口踱步,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帐篷里不时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医生模糊的指令,每一次都牵动着外面人的神经。
林清晏靠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祭奕瑾推开他的那一幕,巨石砸落时的闷响,他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怕”…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冰封多年的理智和情感壁垒。
为什么?祭奕瑾为什么要救他?
那个疯子不是恨他入骨吗?不是巴不得他消失吗?
在生死关头,本能的选择不是自保,而是将他推开?这完全颠覆了林清晏对祭奕瑾的所有认知!
还有那句“别怕”… 那声音里没有嘲讽,没有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安抚?仿佛在那一刻,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个在绝境中挣扎的、纯粹的…人?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缠绕着林清晏。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混杂着对祭奕瑾伤势的担忧和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愧疚。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帐篷的帘子终于被掀开。穿着染血手术服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脸色凝重,带着深深的疲惫。
“医生!我们祭少怎么样?!” 阿锋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嘶哑。
林清晏也立刻站直了身体,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长长吁了口气:“命暂时保住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救赎的光,瞬间让林清晏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大半,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阿锋等人更是激动得红了眼眶。
“但是,” 医生的下一句话又将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情况非常不乐观。左小腿开放性粉碎性骨折,神经血管损伤严重,肌肉组织大面积坏死。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进行清创、固定和血管吻合,但能不能保住这条腿,还要看后续的恢复和感染控制情况。”
医生的语气沉重:“而且,他失血过多,严重低温,头部也有撞击伤,目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未知数。就算醒了,也会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接下来24到48小时是危险期,需要最严密的监护和护理,绝对不能有任何感染和并发症!”
保腿?未知的昏迷?难以想象的痛苦?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林清晏心上。
“另外,” 医生看向林清晏,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严肃,“这里条件太简陋了,药品和血浆储备有限,尤其是针对他这种严重创伤的特效抗生素和维持生命体征的药物。如果可能,必须尽快将他转移到后方条件更好的医院!但以他现在的状况,转运风险极大,颠簸和二次感染都可能致命!”
两难的抉择摆在面前。
“转!必须转!” 阿锋立刻吼道,“祭少不能留在这里等死!我们祭家有最好的医疗飞机!我立刻联系!”
“不行!” 林清晏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承受不起转运的颠簸!这里的医生最了解他的伤势!后方医院再好,路上的风险谁承担?!”
他看向医生:“医生,请告诉我,留在这里,在现有条件下,你们有多大把握?”
医生沉吟片刻,坦诚道:“风险同样巨大。主要是感染和并发症的威胁。我们需要最顶级的抗生素、持续的血液制品供应、还有…24小时不间断的专业看护,随时应对突发状况。这里的条件…太艰苦了。”
“药和血,我来解决!看护…” 林清晏的目光扫过阿锋等人,又落回医生身上,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我来。”
“什么?!” 阿锋和医生都愣住了。
“林清晏!你开什么玩笑!” 阿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们祭少不需要你假惺惺!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就凭他现在躺在这里,是因为救了我!” 林清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爆发力,眼神锐利地直视阿锋,“就凭我是联合指挥部的组长,有责任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就凭现在这里,除了医生,没有人比我更冷静,更能执行医嘱!”
他的理由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阿锋无法理解的决绝。
医生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又看了看帐篷里昏迷不醒的伤者,最终叹了口气:“林组长说得对,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和专业护理。转运风险确实太高。如果林组长能保证药物和血液供应,并且…能亲自负责看护的部分工作,尤其是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和伤口情况,及时反馈,我们团队会尽全力!”
“药和血,天亮之前一定送到。” 林清晏斩钉截铁,立刻拿出卫星电话开始调动林氏的资源网络,声音冷静而高效。
阿锋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林清晏不容置喙的侧脸,又看看帐篷里生死未卜的祭奕瑾,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支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药物的难题在金钱和权力的运作下被暂时攻克,林氏动用专机和特殊渠道,承诺在天亮前将急需的顶级药品和血浆送到。
手术帐篷被临时改造成了重症监护单元。祭奕瑾被安置在唯一一张相对干净的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护仪、氧气面罩、输液管…各种仪器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左小腿被厚厚的石膏和支架固定着,露出的脚趾冰冷发紫。
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和紧急情况的应对措施后,疲惫地离开了。帐篷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和祭奕瑾微弱的呼吸声。
阿锋带着两个手下守在帐篷外,如同两尊门神,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林清晏拉过一张简陋的椅子,坐在了病床边。他换下了湿透的脏衣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工装背心,额角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贴着一块纱布。他静静地看着昏迷中的祭奕瑾。
卸去了平日里的张扬和戾气,此刻的祭奕瑾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失血而苍白的唇…这张曾经写满挑衅和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宁静。只有微蹙的眉头,似乎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林清晏的目光落在祭奕瑾被石膏包裹的左腿上,心口一阵发紧。保腿…那将是怎样漫长的折磨?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祭奕瑾露在毯子外的手背。冰冷刺骨。他立刻用双手包裹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微弱的温度。动作生疏而笨拙,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帐篷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祭奕瑾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林清晏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他凝视着那张苍白的脸,脑海中再次响起那句破碎的“别怕”。
别怕?
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昏迷前的混沌中,下意识地寻求某种依靠?
林清晏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抱着祭奕瑾冰冷的身体在暴雨中等待救援时,当他看到巨石下血肉模糊的腿时,当他听到医生说“命暂时保住了”时,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由二十年世仇和无数次交锋铸就的冰墙,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巨大缝隙。
恨意依旧存在,像沉淀在冰层下的暗流。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沉重的责任、挥之不去的愧疚、对未知伤势的担忧,以及…一种对眼前这个脆弱生命最原始的、超越仇恨的守护欲。
他轻轻握紧了祭奕瑾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存在的脉搏。
“祭奕瑾,” 林清晏的声音在寂静的帐篷里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给我撑住。你欠我的账,还没算清…我不准你就这么算了。”
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祈求。
他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动作生涩却极其轻柔地,擦去祭奕瑾脸上沾染的泥点和干涸的血迹。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陌生的触感。
灯光下,两个男人,一个昏迷不醒,脆弱如纸;一个清醒守护,满心复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仪器滴答作响,帐篷外的风雨声似乎也遥远了。一种无声的、带着痛楚和温度的羁绊,在这简陋的重症监护帐篷里,悄然滋生。
而门外,阿锋透过帐篷帘子的缝隙,看着里面林清晏专注而轻柔的动作,眉头紧紧锁起,眼神中的警惕更深了,却也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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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