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和亲

公元二百一十五年，大离王朝后持续了六十年的割据时代基本结束，原地方最大割据势力统一九州，建立新朝，国号为锦。

为巩固新政，大锦大赦天下，对内整顿吏治扶持地方发展，对外积极同周边少数名族拉拢距离。

公园二百二十五年，大锦提出同雄踞一方的漠北王朝和亲。

沈玥接到和亲的消息，没哭也没闹，只是将自己锁在寝殿半月，不论下人怎么劝也不肯出来。

待到出嫁的前一天，沈子文焦急地在她寝殿外踱步，沉寂半月的房门总于打开，她默默走出寝殿，平静的面部看不出一丝情绪。

“父亲，女儿嫁了。”

她虽姓沈，但并不得宠。

沈府连同正房共四位夫人，但少有人提起曾经有过的一位侧室，何氏。

沈子文早些年在江南做县令，遇见一位温婉动人的江南女子，年少情动，女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惜女子自幼体弱，还没等到沈子文升官就染上风寒死了，那一年沈玥三岁。

后来沈子文成功升迁，到了淮州，娶了三房，在淮州待了两年，又辗转到云州。

沈府人越来越多，但是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二姨娘。

沈子文娶四房的时候，沈玥已经十二岁了。

没有母亲的庇佑与疼爱，沈玥在沈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姨娘们带头排挤，她同几个兄弟姊妹的关系也并不好。

多数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里偷偷看书，受了委屈也不同人讲，将自己独自锁在房里，伴着梦入睡，梦里是她从前在江南生活的日子。直到第二天春枝整理她的床铺，才发现她的枕头浸湿一大片。

要说对她好的人，也是有的。一个是从小陪着她的春枝，一个就是沈府长子沈钦，再无他人。

她就这样卑屈地做了十多年的小姐。

当初皇帝赐婚，问起沈子文家中可有女儿适婚。连同沈玥，家中共有五位小姐。大女儿已婚，小女儿年岁尚小，沈子文又舍不得其余两个女儿嫁到漠北受苦，这个人选自然落在了二小姐沈玥的头上。

她出嫁那年，十五岁。

那天正值小雪，云州也落下了雪。这年天气比往些年都要冷，雪也比平常年份下得早。

沈钦最后一次来到她的窗前，站在那棵凤凰树下。

她在窗前梳妆，春枝为她戴上头冠，铜镜上照影着她的脸，姣好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神色。

“小姐生得真是好看。”春枝又拣了一朵头花别在她的耳际。

她头一偏，正巧看见楼下撑伞站着的沈钦。

她看着树下那个修长的身形，鼻子突然有些酸楚。

她转身冲下楼，也不管下人的叫喊，跑到那棵凤凰树下，张开双臂环住沈钦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那人也熟络地轻搂着她。

“小玥儿终于长大了，你穿着嫁衣的样子很美。”他想伸手捏捏沈玥的脸，又怕蹭掉她刚抹上的胭脂，只好轻轻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

沈玥努力咽下从咽喉涌上来的酸涩“钦哥哥，在沈府唯你待我最好，我不会忘记你的。”

沈钦有些哽咽，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像小时候那样，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玥儿，我们又不是不会再见了，你受委屈了，钦哥哥就来接你回家。”

她的鼻头红红的，眼眶还是没包住泪水，沈钦用手轻轻拂去。他还是抛下伞，油纸伞在雪地凌乱。

“玥儿，等着哥哥，哥哥一定会接你回家。”

“嗯。”

雪落在他们的肩头，落在他们的头上，沈玥的头冠被白花花的雪覆盖，望着沈钦头上同样的白花花一片，她突然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共白头。

目送着送亲的队伍渐渐消食在风雪里，沈钦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一定会把沈玥接回来。

到了关外，雪越来越大，送亲队伍出了关就回去了，寥寥几辆马车在空旷的雪地里穿行，愈发荒凉。

沈玥掀开帘子往外看，只白茫茫一片。山峦起伏，一座接着一座，她要回云州不知道要穿越多少座山。

望着眼前的旷野荒凉，一段记忆又在她的脑海隐隐浮现，那是她的江南。

“春枝，我们还有机会去江南吗？”

她想起七岁那年，是她在江南的最后一年，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沈钦。

他们在江南行舟，沈钦吹着笛子，那不知道是哪儿的曲子，听得她直犯困。后来下雨了，小舟上无处躲，她淋了雨，发了高烧。

高烧中，沈子文带她离开了这个装满她童年的地方。

年幼的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她跋涉了许久，她有了一个哥哥。

后来她逐渐明白，她的前半生里为数不多的幸福被永远被锁在了那场毫无预兆的烟雨中，父亲时刻的关怀与疼爱，母亲在睡梦中温柔的呢喃，全都被淹没在那场灰蒙蒙的雨幕里。

现在，她的故乡被淹没在鹅毛似的大雪里。

“肯定会的，小姐，大公子说会接小姐回去”，春枝回答。

“或许吧。”

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毫无预兆与身不由己，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她的余生都会被这场大雪埋葬。

她放下帘子，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