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新婚

马车一路颠簸了半月，终于到达漠北。

这里的雪愈发粗砺，狂风席卷着雪粒，掠过无尽荒原，天地间只剩一片灰白。群山绵延，隐约浮现在风雪中，又被呼啸的北风吞没。

这里没有云州的繁华，更加没有江南的温软，只有雪、风，和望不到头的寂寥。

她在繁琐的仪式里被迎进了新殿。她同任何新婚妻子一样，默默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丈夫掀开自己的盖头。坐在温暖柔软的雪狐毛毯中，她有些困意，数天的舟车劳顿，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困意中，她听到账外有了动静，沉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紧紧握着手心的簪子，手心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那人撩起了盖头的一角，一把掀开。

“抬起头来。”

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沈玥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她也得以看见她从未谋面的丈夫的面容。

剑眉斜飞入鬓，野兽般的琥珀色的瞳孔，眼眸深邃得仿佛可以将人看穿。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透着几分冷峻。一袭红黑相间婚服，勾勒出男人坚实挺拔的身形。

“季渊，记住你丈夫的名字。”男人开口。

“…我叫沈玥…”

沈玥有些艰难地回应，他的手力气很大，粗粝的手掌磨得她有些疼，男人见状，撒手放开了她。

沈玥抓住她没有防备的瞬间，抬手用她在手里握了很久的簪子朝那人脖子刺去。

“啊——”沈玥吃痛，簪子从她的手上滑落。

“少做这样的蠢事，对你和你的国家都好。”

季渊紧紧握着沈玥的手腕，他的力气极大，好似要将沈玥的手骨捏碎。看着沈玥吃痛的表情，他松手放开了她。

沈玥滑落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腕，反驳道：“狂妄的夷人，你和你的土地终究会臣服在我的天子之下！” 说完这句，她的眼泪不整齐地滑落。

兴许是痛的，兴许是委屈的，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如此不争气。

季渊看着沈玥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开口，转身离开了帐篷。

前脚刚走，春枝进来扶起了沈玥“小姐！你没事吧！” 她掏出药箱给沈玥上药，“自大的夷人，大公子定不会放过他的！”

她又掏出手帕拂去沈玥的泪水“苦了我的小姐了，与其受这样的委屈，倒不如做个寻常人家，要是夫人在…”

沈玥看着手腕上那只晶莹剔透的手镯，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她抱着镯子，又留下眼泪…

那天后，季渊都没有踏入过沈玥的寝宫。沈玥独自在风雪里感受着漠北的苍劲荒凉，思念着她的江南。

时间一晃过去大半个月，季渊正训兵，阿图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汇报着收集到的情报。

“王子，金国军队近来在扩军备战，恐有南下趋势。” 季渊拉开弓箭，利落地松手，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嗯，大锦呢。”

那人又答“大锦新任朝中御史之子沈钦为上将军清理北余小势力，其余未有什么势头。”

季渊又拿起一支箭，拉弓，“沈钦？”

“是大锦御史沈子文的长子，还是…王妃的兄长。”

脱手，这次未中靶心，偏了。

“大锦皇帝这次派他去清理南余，算是对他的考验，如果立功，那他会成为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

他扔下弓箭，抄起一旁的长枪，起手，带起一阵劲风。

“金国势力定要冒头，父王这次会派谁去呢。”

挥舞，枪身灵动，如游龙，他的眼里透露着一丝凶狠。

“王妃近来可好？”

阿图没想到季渊话题变换的如此之快，但还是答道：“前些日让雪朵送去的药被王妃身边的婢女扔了，用了从云州带来的，王妃的手已无大碍，但是…”

季渊收起长枪，又在兵器架寻别的武器。

“王妃近日骑马摔了…”

季渊拿起一把陌刀又放回去，最后抄起一柄长剑，挥舞起来。“摔了？有谁和她一起？”

“王妃身边的婢女，马厩的哈森，以及孟和小将军…”

…

春枝正扶着沈玥在外面瞎转，正巧碰见哈森愁眉苦脸地经过，沈玥叫住他“哈森，你怎么不高兴？”

那人一见沈玥，俯身行礼“回王妃的话，王子叫我铲马粪百日…”

“他为何叫罚你做这些，这人怎么青红皂白不分？”

那人却练连摇头“王妃，我没训好那马，让王妃摔了下来，我自是要领罚的。”

“这不是你的过错…”

怎知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请王妃不必再说了！王子既叫小人做这些，自是有他的道理，要是连马粪都铲不好，又如何训好马！”

沈玥只觉诧异，那愚蠢自大的蛮夷竟有如此威严，便也没有多说，进了自己的寝殿。

刚坐下，雪朵就进来说后日王举行宫宴，几个王子王妃都会去，让沈玥也一同前去。

两日很快过去，这个营地的主心骨同聚一堂，豪饮朵颐，把酒话事。

沈玥也再次见到了季渊，那人如同初见那般冷峻，一想到那人的凶狠，沈玥坐在他的边有些不自在。

坐在大厅中间的是漠北王呼延震穹和王后金隼。沈玥对面则是大王子呼延铮和大王妃阿尔丹，二王子呼延岳等，季渊排行老七。

她心中有疑，他的兄弟们都姓呼延，为何只他一人有个汉家的名字，但也只是埋在心里，没有多问。

沈玥环顾一周，发现除了老四呼延罴长相比较狰狞，其余人都生的很好看，就连那漠北王也有一番雄姿。

“听闻汉家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想必舞蹈也是不在话下，今日尽兴，可否请七王妃来一段助助兴啊！”二王子开口。

一旁的季渊唇动，还未说出口，沈玥就应了下了。她本想拒绝，但又不想因自己的拒绝让“汉家女子”蒙羞，她硬是起来舞了一段。

虽说她在沈府不得宠，但也是大家闺秀，该学的一样也没落下，沈子文好面子，连子女也要个个优秀才是，这也是为什么沈钦一个从三品官之子能够在朝廷崭露头角。

沈玥的身子细软，身形纤弱，不同于漠北女子的豪迈或妖艳，她的一颦一笑，一舞袖一扭腰，皆有着汉家女子的温婉柔情，像江南春天里的柳枝，在一众漠北人士中尤为反差。

台下不少直勾勾的眼睛，唯一双带着怒气打量着台轻舞的女子与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众人沉迷于她的舞姿，虽然未去过中原，但好似到了江南。

一舞作罢，接连叫好，漠北王也不禁欣赏起这个中原来的女子。

四王子叫着让再沈玥来一段，她有些为难。

一旁的季渊给不远处的孟和使了个眼色，孟和想着他跟哈森一起看沈玥骑马，把沈玥摔了，季渊罚他的可怕样子，便起身“四王子，恕臣扰乱雅兴，但我们还是莫要忘了此次宴会的正事。”

漠北王也开口，才堵住了呼延罴的嘴。

宴会上的人也开始讨论起阿纳金北犯的事情。沈玥看着身旁那人浑身的低气压，脸上布满了黑线，只觉得慎得慌，便动筷挑起了一块肉，尝了尝，很是劲道。

“春枝，这是什么肉？”

“马肉”季渊答，“你半个月前骑的那匹。”

一股腥气涌上咽喉，她直犯恶心，没好气地朝着他喊了一句“你！”便带着春枝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