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齐家别墅镀上了一层暗金,却驱散不了齐时衍心头的阴霾。玫姿那句“你昨晚来陪我睡觉了吗”如同警铃,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白日里齐厉沉从玫姿房间走出的画面,与他否认时的冰冷语气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晚餐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滞。齐墨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三个孩子之间逡巡,带着探究。玫姿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张妈特意给她做的布丁,偶尔偷偷抬眼看看对面的齐厉沉,又迅速垂下。齐厉沉则完全无视了所有人,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在宣泄着无声的怒火。只有齐时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握着水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厉沉,”齐墨城放下餐巾,打破了沉默,“明天学校有个董事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齐厉沉眼皮都没抬,冷淡地回应:“没兴趣。”
“这是家族事务的一部分,你迟早要接触。”齐墨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家族事务?”齐厉沉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玫姿,“也包括如何安置来历不明的‘新成员’吗?”
“厉沉!”齐墨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警告。
“我吃饱了。”齐厉沉猛地推开椅子,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玫姿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齐时衍立刻放下水杯,温和地对她说:“玫姿,布丁好吃吗?”
玫姿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眼底的惊慌藏不住。
齐墨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齐时衍说:“时衍,饭后到我书房来一趟。”
书房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齐墨城背对着齐时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爸,您找我有事?”齐时衍轻声问道。
“厉沉和玫姿…”齐墨城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长子脸上,“今天发生了什么?厉沉的情绪很不对劲,玫姿也很害怕。”
齐时衍沉默了片刻。他不想打小报告,更不想加深父亲和弟弟之间的矛盾,但玫姿的安全是首要的。“爸,”他斟酌着开口,“我怀疑…昨晚有人进了玫姿的房间。”
齐墨城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谁?”
“我不确定,”齐时衍坦诚道,“早上我碰到厉沉从玫姿房间出来,他解释是去看她有没有偷东西。但玫姿说昨晚‘哥哥’去陪她睡觉了,她以为是我。”他顿了顿,“我昨晚…并没有去过。”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齐墨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走到书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那个被反扣的相框上,久久没有移开。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时衍,”他的声音低沉,“替我…保护好玫姿。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但请你相信,她对我们家…很重要。厉沉那边,我会找时间和他谈。”
“爸,厉沉他…只是需要时间接受。”齐时衍试图缓和。
“我知道他的脾气,”齐墨城摆摆手,“固执、偏激,像头倔驴。但这次…”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挥挥手,“你先出去吧,看好玫姿。”
夜幕彻底降临。别墅里一片寂静,只有走廊尽头的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玫姿的房间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很快也熄灭了。
齐时衍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运动服,悄无声息地搬了一把高背扶手椅,放在玫姿房门斜对面的一个巨大观赏盆栽的阴影里。这里视野极佳,既能清晰地看到玫姿的房门,又完美地隐藏在角落的黑暗中。他关掉了走廊的壁灯,只留下远处楼梯口一盏昏暗的夜灯,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隐在暗影中,呼吸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周遭最细微的声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连挂钟的滴答声都仿佛融入了背景,不再引人注意。
突然,一个极轻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不是张妈的稳重,也不是父亲的沉稳。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齐时衍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声音的来源。
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穿着一身深色的睡衣——齐时衍一眼认出,那正是自己衣柜里那套深蓝色的丝绸睡衣!身影在玫姿房门前停住,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然后,一只手缓缓抬起,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极其缓慢地向下转动。
就在门锁发出轻微“咔哒”声、房门即将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
“厉沉!”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呵斥打破了死寂。齐时衍从阴影中猛地站起,几步跨到门前,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挡在了齐厉沉和房门之间。
齐厉沉的动作瞬间僵住,握着门把的手停在半空。他猛地回头,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惊愕、被撞破的狼狈,以及迅速升腾起的暴怒清晰可见。那双和齐时衍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匕首,死死地钉在齐时衍脸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齐厉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冰冷的火星。
“这句话该我问你!”齐时衍的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半夜三更,穿着我的睡衣,你想进玫姿的房间做什么?!”
兄弟二人面对面站着,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压抑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硝烟味。
“呵,”齐厉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松开了门把手,双手插进睡衣口袋,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更加危险,“怎么?我的好哥哥,现在开始当起小公主的守夜骑士了?真是感天动地。”
“回答我的问题!”齐时衍不为所动,眼神锐利如鹰,“你昨晚是不是也进来了?你对玫姿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齐厉沉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齐时衍鼻尖相对,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和嘲讽,“我能对一个五岁的小鬼做什么?掐死她?像这样?”他猛地伸手,做出一个扼喉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挑衅地看着齐时衍骤变的脸色。
“齐厉沉!”齐时衍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
“孩子?”齐厉沉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我家,夺走父亲所有关注,还让你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转的‘孩子’?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的‘野孩子’?”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住口!”齐时衍低吼道,胸膛剧烈起伏,“爸已经说了,她是我们的妹妹!你就算不接受,也不能伤害她!”
“妹妹?哈!”齐厉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齐时衍,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慈悲吧!你敢说,你心里就一点不好奇?不好奇爸爸为什么像着了魔一样偏爱她?不好奇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不好奇她是不是…”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充满恶意的猜测,“…是不是爸爸在外的私生女?!”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齐时衍的手还停在半空,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竟能说出如此刻薄、如此诛心的话!
齐厉沉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舌尖舔了舔可能被牙齿磕破的唇角,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看向齐时衍的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心寒和冰冷的决绝。
“好…打得好。”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齐时衍,你终于撕下你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假面具了。为了一个外人,打你的亲弟弟?”
“是你太过分了!”齐时衍的声音带着痛心,“你怎么能那样揣测爸爸,那样污蔑一个无辜的孩子?”
“无辜?”齐厉沉嗤笑一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目光在齐时衍和紧闭的房门之间扫过,眼神像在看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行。既然你们都觉得她无辜,都觉得她好,都觉得我碍眼…”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从今往后,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她是你的好妹妹,是你和爸爸的心头宝。你们想怎么宠着护着,随你们的便。我齐厉沉,不再参与!”
他抬手,用力地、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被齐时衍抓皱的睡衣领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
“这个家,你们和她,过你们的‘幸福’日子去。”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我,和你们,再没关系。”
说完,他不再看齐时衍一眼,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团空气。他挺直脊背,像一个即将走向刑场却依旧高傲的贵族,迈着沉稳却透着彻骨寒意的步伐,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齐时衍的心上。
“厉沉!”齐时衍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弟弟。
齐厉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只是抬起一只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那手势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彻底的告别意味。
“别再叫我。”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飘散在空气中。
齐时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他站在原地,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转角,听着那扇属于齐厉沉的房门被关上时发出的、不轻不重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咔哒”声。
劝说的话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沉寂的空气中。他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厉沉的决绝,如同他性格里的极端,一旦出口,便再无转圜余地。
走廊里只剩下齐时衍一个人,还有身后那扇紧闭的、属于玫姿的房门。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分崩离析后的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齐时衍猛地转身,这才惊觉——门并没有关严!刚才厉沉开门时被他打断,门只是虚掩着,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玫姿…她听到了多少?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瞬间攫住了齐时衍。他急忙轻轻推开门。
昏暗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边。玫姿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那个泰迪熊,肩膀无声地抽动着。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熊的绒毛。
“玫姿…”齐时衍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快步走过去,单膝跪在床边,想要伸手安抚她。
玫姿却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无助,声音破碎地问:“哥哥…二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他说我是…野孩子…私生女…是什么意思?” 她显然听到了最伤人的部分。
齐时衍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伸出手,将这个颤抖的小小身体紧紧、紧紧地抱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和恐惧。
“不是的,玫姿,不是的…”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声音沙哑,“你不是野孩子。二哥…他只是…只是心情不好,他说的是气话…” 苍白的辩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
玫姿把脸深深埋进齐时衍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皮肤。她不再追问,只是紧紧地、依赖地抱着他,仿佛他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浮木。
齐时衍抱着她,目光却越过她小小的肩头,望向门外那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望向齐厉沉房间的方向。兄弟间隔着一条走廊,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而怀中这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成了这场家庭风暴中,最无辜也最脆弱的受害者。
守护的代价,竟是兄弟的决裂。未来的路,似乎变得更加艰难和孤独。齐时衍收紧手臂,将怀中的小人儿抱得更紧,眼神在痛苦中渐渐沉淀出一种坚定的决心。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好她。这是他对父亲的承诺,也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