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塞进林薇薇鼻子里的时候，她正蜷缩在仓库角落的铁桶边。零下多少度她已经说不清了，只知道呼出的白气刚飘起来就冻成了小冰晶，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左手手腕被麻绳勒得火辣辣地疼，那是今天第六次挣扎留下的印子。
仓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刺啦——刺啦——像蛇在爬。林薇薇把脸埋进膝盖，耳朵却控制不住地跟着那声音动。三天了，绑匪只在送饭时露面，一身黑衣服黑口罩，看不清楚脸，但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钉子，扎得她骨头缝都发疼。
手机在牛仔裤口袋里震了一下，轻微的震动感差点让她跳起来。她僵着脖子往铁门方向瞅，月光从门缝里斜着切进来，在地上割出一道惨白的光带，没看见人影。
又震了一下。
林薇薇咬着嘴唇把手机摸出来，屏幕碎成蜘蛛网，右上角显示一格信号。是张浩。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按偏了解锁键。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碎玻璃上——嘴唇干裂起皮，左边颧骨肿着青紫色的瘀伤，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像顶了个乱糟糟的鸟窝。
"喂？"她刚把手机贴到耳边，就被那头的噪音扎得缩了下脖子。音乐声、笑闹声、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像是在酒吧或者KTV。
"你到底在哪儿？"张浩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听起来不耐烦，"知不知道晴晴找了你一天？"
林薇薇攥紧手机，指关节硌得掌心生疼。"我被人绑架了......"
"又来这套？"张浩的笑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薇薇，我们能不能成熟点？别总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行不行？"
冷风从门缝灌进来，林薇薇打了个寒颤。仓库深处的铁链声停了，她听见有人在咳嗽，很低沉的一声，贴着地面滚过来。
"我没有骗你，"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在城郊那个废弃的冷冻仓库，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三天了......"
"冷冻仓库？"张浩嗤笑，"你怎么不说你被外星人绑架了？昨天晴晴还看见你在商场的化妆品柜台转悠，今天就改绑架戏码了？"
"我没有！"林薇薇急得想站起来，左腿却猛地抽痛——前天逃跑时被绑匪用钢管砸的，现在一动就像有根针往骨头里钻。她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抵着冰冷的铁桶壁。
"你小声点！"电话那头突然传来白晴晴的声音，甜腻腻的，跟裹了层蜂蜜似的，"浩浩你别生气嘛，薇薇可能就是想让你多关心关心她。女孩子嘛，都喜欢闹点小脾气。"
林薇薇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耳朵嗡嗡作响。她知道白晴晴，张浩的"干妹妹"，那个总爱穿白色连衣裙、说话细声细气的女生。每次张浩晚回家，都是因为陪她；每次自己和张浩吵架，都是因为她在中间"劝架"。
"白晴晴在你旁边？"林薇薇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冷。
"薇薇你别误会，"白晴晴抢过电话，"我和浩浩在参加李总的生日宴，刚好碰到你电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昨天的气呀？其实浩浩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昨天？"林薇薇愣住了。她被绑架是前天晚上的事，怎么会有昨天的事？
"就是昨天在商场啊，"白晴晴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你非要说浩浩送我的那条项链是你挑了很久的款式，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推倒在地......其实那条项链是浩浩自己......"
"够了！"林薇薇喊出声，又急忙捂住嘴。仓库里静得可怕，铁链声不知什么时候又响起来了，而且越来越近。
"林薇薇你闹够没有！"张浩的声音彻底冷了，"晴晴都跟我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无理取闹，我们俩......"
"我们俩怎么？"林薇薇打断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张浩，我手机快没电了。我现在在城郊废弃冷冻仓库，北纬39度12分，东经117度21分......"
她报坐标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月光里多了一道影子。很高，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你发什么疯？"张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远处喊，"林薇薇我告诉你，别想用这种方式逼婚，我还没准备好......"
"逼婚？"林薇薇笑了，笑得喉咙发甜，一口腥气涌上嘴巴。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拿着体检报告小心翼翼地跟他说"我们可能要有宝宝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哦，他说"薇薇你别闹，我事业刚起步，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陪着白晴晴去医院做阑尾炎手术，寸步不离。
"张浩，"林薇薇擦掉嘴角的血沫，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我没逼婚，也没闹脾气。我就是想问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吗？在学校后街的面馆，你把伞给了我，自己淋着雨跑回宿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张浩不耐烦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林薇薇我警告你......"
"我还爱着你。"
她轻轻地说，像说给自己听。然后按下了手机侧面的录音键。
影子已经走到月光里了。是那个穿黑衣服的绑匪，手里拖着的不是铁链，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
林薇薇看见他举起斧头，很高，带着风声。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二十七岁生日。她本来想跟张浩说，不用买蛋糕，不用送礼物，只要他能早点回家就好。
"我知道你和白晴晴的事了。"她对着电话说，声音很轻，"张浩，我不怪你。真的。"
斧头劈下来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抖了一下，像只受伤的蝴蝶。手机从手里滑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录音键还亮着红光。
"林薇薇？林薇薇你说话！喂？"
张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混着酒吧的喧嚣，显得那么遥远又可笑。
绑匪蹲下来，用斧刃拨了拨她的脸。她的眼睛还睁着，映着门缝里透进来的那道惨白的月光。
三天后，城南江段发现一具女尸，双手被反绑，肺部有大量积水，头部有钝器击打伤。身份确认是三天前失踪的都市白领林薇薇。
法医鉴定报告出来那天，张浩正和白晴晴在民政局门口排队。白晴晴穿着新买的白色连衣裙，靠在他肩膀上笑："浩浩，你说薇薇会不会突然出现，像电影里那样抢婚啊？"
张浩搂紧她的腰，心里有点烦躁。这三天林薇薇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关机，家里没人，公司说她请假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但白晴晴每天都缠着他，说着结婚的细节，他也就没时间细想。
"别瞎说。"他揉了揉白晴晴的头发，"都过去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的时候，白晴晴正把戒指往他手上套。两个警察走进民政局，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请问是张浩先生吗？"年长的警察出示证件，"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关于林薇薇女士的案件，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张浩脑子里"嗡"的一声，戒指从手指上滑下来，掉在地上，滚进排水沟里，不见了。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警察把一部证物袋里的手机放在桌上——屏幕碎得像蜘蛛网，右上角有个小小的录音键印记。
"这是在林薇薇女士尸体旁边发现的。"警察按下播放键。
冰冷的仓库背景音里，传来林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被人绑架了......在城郊那个废弃的冷冻仓库......"
然后是他自己不耐烦的笑声："又来这套？林薇薇，我们能不能成熟点？"
白晴晴甜腻的声音："薇薇可能就是想让你多关心关心她......"
他的怒吼："你要是再这么无理取闹，我们俩......"
最后，是林薇薇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声音："我还爱着你。"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阵忙音。
张浩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想起林薇薇第一次跟他约会时穿的蓝色裙子，想起她大冬天把手伸进他衣兜取暖的样子，想起她每次吵架后都会偷偷在他包里塞一颗薄荷糖，想起她说"张浩，等你事业稳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时眼里的光。
一个年轻警察拿着另一份报告走进来，低声对年长的警察说："队长，查到了。林薇薇的手机最后定位确实在城郊废弃冷冻仓库，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通话记录显示，在她失踪的三天里，每天都在给张浩打电话，一共打了27次，全部无人接听。"
白晴晴被警察带走的时候，还在尖叫："不是我！我不知道！是她自己想不开！她就是嫉妒我和浩浩！"
张浩看着她被塞进警车，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生日宴。白晴晴拿着他的手机，笑靥如花地说："浩浩，薇薇的电话，我帮你接吧，省得她又说些让你心烦的话。"
原来那些无人接听的电话，不是没人接。
是他不想接。
三个月后，林薇薇的墓前。
张浩跪在墓碑前，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体检报告。是警察在整理林薇薇遗物时发现的，上面写着"早孕六周，建议静养"。
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血从额头流下来，滴在墓碑上林薇薇的照片上，晕开一小团暗红色的污渍。照片上的林薇薇在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薇薇，对不起......"
风吹过墓园，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远了。墓碑上的照片还是笑着的，那么干净，那么温柔。
那个总说等他回头的女孩，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说"我还爱着你"的女孩，再也不会笑着原谅他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张浩知道，那是来抓他的。白晴晴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他，说绑架是他策划的，为了摆脱林薇薇这个累赘。
他没有辩解。
这样挺好，他想。
至少，可以下去陪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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