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影在惨白的月光下被拉扯得又细又长，浓得化不开的夜雾，在林间低低游荡。

我行走于这粘稠的黑暗之中，靴底踏过腐烂的落叶与湿润的苔藓，没有一丝声响。

唯有左手腕内侧，那枚古老的契约烙印，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固执地传递着灼人的热意——那是目标的位置，清晰如同刻在骨头上的导航。

猎物就在前方，那个被尊为“山鬼”的精灵——瑶。

林间空地豁然开朗，月光如同冰冷的瀑布，倾泻而下，在中央那方小小的水潭上碎裂成无数闪烁的银鳞。

她就在那里。背对着我，静立水边。

月光毫无保留地拥抱了她。

一头长发，近乎透明，流淌着月华清辉，垂落至腰间。

青玉般的鹿角从她发间优雅地延伸出来，枝杈分明，细腻温润，仿佛凝聚了整片森林最精纯的生命力。

然而，就在那圣洁的鹿角根部，数道细密、冰冷的金色锁链缠绕其上，它们并非死物，如同拥有生命般缓慢地蠕动、收紧，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动着鹿角本身，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禁锢与脆弱。

锁链末端深深没入她单薄的肩胛骨之下，仿佛直接钉入了她的灵魂。

她身上由藤蔓与苔藓交织成的裙摆，在无风的夜里，竟也微微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属于森林深处的幽光。

她美得令人窒息，却更像一件被精心陈列的祭品，被无形的钉子固定在月光之下，那金链便是献祭的残酷装饰。

手腕的烙印骤然变得滚烫，尖锐的刺痛直刺神经末梢。

任务指令在脑中轰鸣，盖过了林中虫豸的低鸣。

身体先于意识而动。无需思考，无需犹豫。

我是契约的刀锋，是黑暗的延伸。

足尖无声点地，我如一道真正的影子，从浓重的黑暗边缘激射而出，撕裂了那片凝固的月光。

匕首——我的老伙计，冰冷、沉默，吞噬着光线，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致命的弧线。目标是那纤细、被锁链缠绕的脖颈，一个刺客最精确、最高效的选择。

撕裂空气的尖啸！

就在刀锋即将吻上那脆弱肌肤的刹那，她动了。

并非闪避，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从容，微微侧过了头。

月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和唇边一抹奇异的弧度。

刀锋落空，擦着她颈侧滑过，冰冷的刃口却精准无比地斩在了其中一根缠绕鹿角的金色锁链上。

“铮——！”

一声极其尖锐、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炸响，火星猛地迸溅开来，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猩红的眼睛，瞬间又熄灭。那根细链应声而断。

断裂的金链并未坠落，而是像受惊的毒蛇般猛地向后缩去，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嘶嘶”声，重新缠绕回鹿角根部，勒得更紧。

鹿角根部细腻的皮肤，瞬间被勒出一道清晰的红痕，几乎要渗出血来。

我瞳孔骤然收缩。身体落地，匕首横在胸前，防御的姿态因这预料之外的斩击落点而显得僵硬。

手腕上的烙印灼痛依旧，但另一种更陌生的东西，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心脏。

她缓缓地、完全转过身来。

月光毫无遮拦地映照着她的脸。

那是一张属于山野精灵的脸庞，纯净得不染尘埃，眉眼弯弯，瞳仁是森林深处最幽静的潭水颜色。

可那潭水深处，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的疲惫。

像跋涉了千万年，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目光，越过冰冷的刀锋，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杀了我吧。”

她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