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声音清透空灵，如同山泉滴落深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沉地压在这片寂静之上。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解脱般的微笑。

“永生，”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它们有千钧之重，带着剧毒，“才是真正的囚笼。”

手腕的烙印灼热得如同烙铁，几乎要烧穿皮肉。

契约的意志在血液里咆哮，催促我完成这最后的收割。

那“山鬼”的微笑，那平静求死的眼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被这契约的烈焰瞬间蒸发。

动摇？那不属于影。

我是兵器，是契约的延伸物。

我动了。

身体再次化作一道撕裂月光的黑色闪电，比上一次更快，更决绝。

匕首不再是弧光，而是凝聚成一点致命的寒星，直刺她毫无防备的心口。

——那里，是任务的终结，是契约的句号。

这一次，她没有侧头，没有闪避。

甚至，她向前迎了一步。

纤细的、带着森林凉意的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在我刀尖即将及体的瞬间，骤然抬起，稳稳地握住了我持刀的手腕。

她的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源于古老存在的磅礴意志。

我的手腕在她冰凉的手指下，竟瞬间麻痹。

契约烙印的位置，仿佛被冰锥狠狠刺入，剧痛与冰冷的麻痹感交织蔓延。

时间，在这一握之下，被无限拉长、延展。

刀尖，已然刺破了她胸前那层薄薄的苔衣，冰冷的金属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她抬起了头。

那双幽深的、映着月光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因震惊而微微扭曲的倒影。

金色的锁链在她鹿角上疯狂地扭动、绷紧，发出濒死般的哀鸣，勒入皮肉，几乎要切断那象征生命的鹿角。

她唇边的微笑，却在这极致的禁锢与痛苦中，绽放到了极致，纯净、明亮，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尘埃的解脱。

“谢谢你啊。”

她的声音不再是空气的振动，而是直接在我的灵魂深处响起，轻柔却震耳欲聋。

握着我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向前一送。

噗嗤。

那是利刃刺入血肉的、沉闷而真实的声音，刀身在她的动作下瞬间没入她身体大半。

“呃……”

一声破碎的轻哼，从她唇边溢出。

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彼岸花，在她胸口那层苔衣上迅速洇开，刺目得灼眼。

就在此刻，缠绕在她鹿角上的所有金色锁链，仿佛被那涌入心脏的匕首彻底斩断了最后的维系之力，猛地绷直到了极限。

“铮——！铮铮铮——！”

一连串密集如骤雨、尖锐如裂帛的爆鸣声轰然炸响！

所有锁链在同一瞬间，寸寸崩裂，断裂的金链碎片并未四散飞溅，而是诡异地悬浮在空气中，如同无数被凝固的金色泪滴，折射着破碎的月光。

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星海初开的能量，以她的心脏为中心，无声地爆发开来。

时间，被冻结了。

不，是被凝固在了一个无限循环的刹那。

月光不再流淌，如同凝固的冰河。空中悬浮的金链碎片，保持着它们炸裂瞬间的姿态，纹丝不动。

一滴从她胸口溅出的血珠，凝固在半空，距离地面不过寸许，圆润饱满，折射着妖异的红光。

远处，一片被夜风卷起的竹叶，悬停在离枝头一尺的虚空，边缘清晰可见。

虫鸣、风声、水潭的微澜……一切属于林间的背景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绝对的死寂。

绝对的静止。

唯有我的意识，被剥离出来，在这凝固的琥珀中疯狂地运转，承受着巨大的荒谬与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