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玻璃瓶口离开了哈利的太阳穴。小休息室里壁炉的火苗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哈利猛地睁开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重重地靠在了旧沙发的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刚跑完一场漫长的比赛，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那只拿着空瓶子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哈利！” “你怎么样？”
罗恩和赫敏焦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罗恩半蹲在沙发前，一脸担忧和惊吓。赫敏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哈利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眨着眼睛。眼前是小休息室温暖的火光，还有两个好友关切的脸。但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沉甸甸的，乱糟糟的——阴暗图书馆角落的颤抖，魔药课无人注意的完美药水，湖边冷风里刻薄的话语，树下那句毁灭一切的“泥巴种”……最后定格在戈德里克山谷冰冷的雨夜，那个跪在废墟里抱着莉莉尸体、绝望嘶吼着“拿我的命换她的命”的年轻身影，还有邓布利多魔杖下那场无声的灵魂剥离……
太多了。太沉了。像一桶冰冷的脏水，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透心凉。
“哈利？你说话啊！看到什么了？是不是很可怕？你脸色白得像纸！” 罗恩使劲摇晃他的胳膊。
赫敏也急切地问：“是诅咒吗？还是……记忆？他给你看了什么？”
哈利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紧，像堵了团沙子。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空荡荡的小玻璃瓶。瓶壁上还沾着斯内普暗红色的血指印，瓶口残留着一点灰黑色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罗恩和赫敏焦急的脸，最后落回到壁炉里跳跃的火苗上。火光在他失焦的绿眼睛里跳动。
“是……记忆。”哈利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他的记忆。”
“记忆？”罗恩瞪大了眼睛，“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真的是记忆？关于什么的？黑魔法？”
赫敏的呼吸也屏住了，她看着哈利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关于莉莉的？对吗？”
哈利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是木的，那些灰扑扑的、冰冷的画面还在眼前晃。
“他……他让我看了……”哈利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很低，“他们小时候……在霍格沃茨……他……他被人欺负……莉莉帮他……但他……他很怪……总是推开她……说话很难听……”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试图把脑子里那些沉重的碎片拼凑出来。他说到图书馆角落里的书堆，斯内普偷看莉莉的眼神；说到魔药课上那锅无人欣赏的完美魔药；说到湖边冷风里那句伤人的“去找你的波特”；说到树下那句脱口而出的、毁灭一切的“泥巴种”……
罗恩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嘴巴张着，一脸难以置信：“所以……老蝙蝠他……他以前……喜欢莉莉阿姨？” 这个结论对他来说太震撼了，“那他后来干嘛对你那样？还……还投靠了神秘人？”
赫敏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紧紧握着哈利的手：“然后呢？哈利？他给你看这些……是想说明什么？想让你……同情他？”
哈利的思绪飘到了最后，那个冰冷的雨夜。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
“后来……后来我妈妈……死了。”哈利的嗓子更哑了，“在戈德里克山谷。他……他冲进去……找到了她……” 他停住了，那个抱着莉莉尸体、绝望哭嚎的年轻斯内普的样子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他……他抱着她……求邓布利多……求他用他的命……换她的命回来……”
小休息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壁炉火苗的噼啪声。罗恩彻底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赫敏捂住了嘴，棕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悲伤。
“邓布利多……没答应。”哈利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他说……人死了……换不回来了……但是……”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让他灵魂都感到寒冷的词，“……邓布利多……用魔杖……抽走了他的记忆……关于……关于爱莉莉的那些……所有……好的坏的……感觉……都没了……”
“抽走了？”赫敏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你是说……遗忘咒？还是更……更厉害的？”
“不知道……”哈利摇摇头，眼神空洞，“就看到……邓布利多的魔杖……抵着他……然后……他就像……像被抽空了……只剩个壳子……抱着我妈妈……眼神……空了……”
罗恩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发干：“梅林的臭袜子啊……这……这也太……” 他找不到词来形容。恨了那么多年的魔药课教授，突然变成了一个抱着自己妈妈尸体、愿意用命去换她回来、最后还被抽走了所有爱意和痛苦的……可怜虫？这感觉太怪了，怪得让人心里发慌。
哈利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那个冰冷的玻璃瓶还被他无意识地攥着。他终于明白了。明白斯内普临死前死死抓住他手腕时，那翻涌的黑色眼睛里是什么——是迟来了十六年的、山崩海啸般的痛苦和悔恨！是那些被强行遗忘、又被死亡瞬间灌回来的记忆！是那句对着他（更确切地说，是透过他，对着莉莉）嘶吼出的、绝望的献祭——“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这一次，不是为了守护什么冰冷的誓言。
这一次，是他燃烧自己最后一点灰烬，去乞求一个他永远无法亲耳听到的原谅。
“所以……”赫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看着哈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最后对你喊的那句话……不是疯话……是他……他憋了十六年……才终于能说出来的……真心话？”
哈利没回答。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苗。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脑子里一会儿是斯内普抱着莉莉尸体绝望哭嚎的样子，一会儿是他躺在尖叫棚屋血泊里死死抓着自己手腕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空洞地抱着莉莉尸体、眼神一片死寂的样子……
恨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被剥开了坚硬冰冷的外壳，露出了里面千疮百孔、痛不欲生的血肉。那份沉重，那份复杂，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哈利的心上，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被斯内普冰冷血手死死攥过的手腕。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黏腻冰冷的触感，还有那拼尽最后力气传递过来的绝望。
“他……”哈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沉重，“……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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