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的纸张在指腹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一路窜到宋亚轩麻木的心脏。片场嘈杂的背景音浪——导演陈墨通过喇叭发出的、带着压抑怒火的指令声,场务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机器移动的嘎吱声——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刘耀文那句淬了冰的话,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反复回荡:
**“你根本不懂陆寻。”**
**“你只是在模仿你自己。”**
**“浪费我的时间。”**
最后那句“浪费时间”,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彻底碾碎。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再是之前单纯的审视或好奇,而是混杂了同情、幸灾乐祸、甚至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吞噬了他,烧得他浑身发烫,又冷得彻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的。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得厉害。他只想逃,逃离那些目光,逃离刘耀文冰冷的注视,逃离陈墨导演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怒火,逃离这个将他所有努力和幻想都无情戳破的片场。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最近的一个洗手间。沉重的门板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而残酷的世界。冰冷的瓷砖墙壁,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还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构成一个逼仄而压抑的避难所。
宋亚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直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他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不是委屈的啜泣,而是无声的、剧烈的崩溃,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他失败了。
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他以为自己拼尽了全力。那一周,他几乎不眠不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公寓里,像着了魔一样研读剧本。他一遍遍地揣摩陆寻的心理,在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分析,关于他的孤独,他的压抑,他对色彩近乎偏执的迷恋,他藏在画布背后汹涌的、无法言说的情感风暴。他甚至对着镜子练习陆寻那种沉默的、带着疏离感的眼神,试图找到他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
他以为自己懂了。至少在将那份三千多字的分析报告发给林薇邮箱时,他内心是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冀的。他以为那厚厚的剧本就是他通往“陆寻”的钥匙,是他在这艘名为“刘耀文”的巨轮上站稳脚跟的船票。
可刘耀文只用了几分钟,就将他所有的自信和努力撕得粉碎。
“模仿你自己”……多么精准又残忍的判词。是啊,他演的是什么陆寻?他演的是那个在金雀奖后台被按头敬酒、被油腻的投资方拉扯、惊慌失措泼了影帝一身红酒、然后被一件带着雪松冷香的外套罩住的、惶恐又茫然的宋亚轩!他把那份深入骨髓的惶恐和不安,原封不动地带到了陆寻身上!那不是陆寻的沉默疏离,那是他宋亚轩面对刘耀文时永远无法摆脱的恐惧和自卑!
他以为自己是在演绎角色,其实只是在重复自己的狼狈。刘耀文那双眼睛,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轻易就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看到了底下那个内核空空如也、只会瑟缩颤抖的可怜虫。
“浪费我的时间”……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是啊,他这样的人,凭什么站在刘耀文身边演戏?凭什么占用影帝宝贵的时间?他以为的机遇,在刘耀文眼里,恐怕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可笑的错误,一个需要被纠正的麻烦。
他算什么?一个被随手捡起的、试图打磨却发现本质是块废石的玩意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眼泪失控地涌出,浸湿了戏服的布料。那件为了陆寻而准备的、带着艺术家气质的亚麻衬衫,此刻沾满了他的狼狈和泪水。他想到了王海得知他要演陆寻时的狂喜,想到了那些一夜之间变得“热情”的圈内人,想到了网络上那些捕风捉影、已经开始发酵的关于他被刘耀文“钦点”的传闻……所有这一切,都将在他被踢出剧组的那一刻,变成一个巨大的、足以将他彻底压垮的笑话。
他完了。不仅失去了角色,更失去了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最后一点可能。刘耀文的态度,就是风向标。他会被彻底打上“扶不起的阿斗”、“影帝看走眼”的标签,永世不得翻身。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自我厌弃中,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力量不容抗拒地施加在门板上。宋亚轩正背靠着门,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前一扑,额头差点撞在对面的洗手台上。他狼狈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一个高大、挺拔、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的光线,堵在了门口。
是刘耀文。
他脸上的特效伤痕妆还未卸掉,暗红的“血痕”和青紫的“淤伤”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更添几分冷厉。他微微蹙着眉,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在片场时的冰冷和嘲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让人更加心慌的审视。他就那样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宋亚轩,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下来。
空气瞬间凝固。洗手间里只剩下宋亚轩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以及他自己因为惊骇而骤然停滞的呼吸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看自己更狼狈的样子吗?还是来亲自下达“逐客令”?
宋亚轩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徒劳地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可悲的尊严,结果却把脸上的妆和泪水揉得一塌糊涂,显得更加凄惨。
刘耀文的目光扫过他哭红的眼睛,扫过他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戏服,扫过他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静。
然后,他动了。
没有说一句话,刘耀文反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审判的开场。
他并没有走近,只是靠在门边的瓷砖墙上,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这个姿态带着一种审视和等待的意味。他微微偏着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宋亚轩身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才在片场训斥人后残留的沙哑,却不再是那种冰冷的嘲讽,而是一种近乎平淡的、却更让人心头发紧的询问:
“哭够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宋亚轩的耳朵。他猛地一颤,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个身影。他以为会迎来更猛烈的风暴,或是干脆的驱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近乎漠然的问题。
“哭够了?”刘耀文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哭够了,就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宋亚轩沾着灰尘的戏服裤子上,“地上很脏。”
宋亚轩彻底懵了。巨大的情绪落差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身体因为抽噎而不停地颤抖。他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想要站起来,可双腿软得像是面条,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反而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刘耀文看着他徒劳的挣扎,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他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看着。那目光仿佛在说:给你时间,自己站起来。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洗手间里只剩下宋亚轩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呼吸。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扶着旁边的洗手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还在微微发颤,他低着头,不敢看刘耀文,只觉得无地自容。
看到他站起来,刘耀文环抱的手臂才微微松动了一下。他站直身体,目光依旧沉静地看着宋亚轩,那眼神穿透力极强,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告诉我,”刘耀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宋亚轩的脑子一片混乱。在想自己的失败?在想即将到来的毁灭?在想刘耀文的冷漠和残忍?在想这从天而降又即将彻底失去的一切?
他混乱地想着,嘴唇哆嗦着,却无法组织起任何清晰的语言。
“在想,”刘耀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替他说出了那最不堪的答案,“你完了?你被放弃了?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所有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嗯?”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宋亚轩内心最恐惧的角落。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向刘耀文,眼神里充满了被看透的惊骇和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刘耀文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层下暗流汹涌的深海。有失望,有审视,但似乎……还有一丝被极力压抑的、近乎残酷的……期待?
“如果这就是你理解的‘完了’,”刘耀文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那你可以现在就滚出这个剧组。大门在那里,没人拦你。”
宋亚轩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骨髓都冻僵了。滚出去?他真的要被赶走了吗?
“但是,”刘耀文话锋一转,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宋亚轩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宋亚轩,你告诉我,你甘心吗?”
甘心吗?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宋亚轩混乱的思绪。
甘心就这样被否定,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甘心让王海的狂喜变成笑话,让那些等着看他跌落的人如愿以偿?
甘心……让那个在金雀奖后台,被一件带着雪松冷香的外套罩住时,内心曾短暂掠过的、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和……妄念,彻底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