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得如同浇筑的水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喧嚣的城市,阳光刺眼,车流如织,而在这间奢华冰冷的会客室里,时间仿佛被冻结。陈墨导演那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钉在宋亚轩身上,带着沉甸甸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试图刺破他单薄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茶几上那厚厚一摞的文件夹,像一块墓碑,压得宋亚轩几乎喘不过气。
演?演什么?怎么演?
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格式化的硬盘。他搜肠刮肚,试图从贫瘠的表演经历中抓取一个片段——那部小成本网剧里,他饰演一个暗恋女主的青涩大学生,有场在雨中告白的戏,台词是编剧写的,情绪是导演调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真的“理解”了那个角色。或者更早,戏剧学院的期末汇演?他演过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嘶吼、扭曲,用力过猛得像个笑话……这些能叫“有意思”或“体现想法”吗?在陈墨这种级别的导演面前,在刘耀文那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任何刻意的表演都只会显得拙劣可笑。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刺痒冰凉。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麻。王海在旁边急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无声地用口型催促着,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眼看就要被他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亲手葬送。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腾的胃液。不管了,豁出去了。他闭上眼,努力回忆那场雨戏。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冷触感,心碎的感觉……他需要调动那种情绪。他张开嘴,干涩的喉咙试图挤出那句背得滚瓜烂熟的告白台词:“我……”
然而,就在第一个音节即将艰难地冲破喉咙的瞬间——
“够了。”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切断了宋亚轩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打破了会客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刘耀文。
他依旧靠在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姿势甚至比刚才更放松了些。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他下颌线条冷硬。他没有看陈墨,也没有看王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宋亚轩那张因紧张和绝望而失去血色的脸上。
“陈导,”刘耀文的目光终于转向陈墨,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别吓唬小朋友了。”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他不需要现在演给你看。”
陈墨导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刘耀文,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显然对这个突然的打断极为不满,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耀文,你什么意思?选角不是儿戏!我需要看到他的能力!他连最基本的临场反应都没有……”
“他的能力,不在这种即兴表演里。”刘耀文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局的笃定。他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僵立着的宋亚轩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似乎穿透了他所有的惶恐和伪装。“或者说,他还没学会在这种场合‘表演’。”
宋亚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他听不懂。影帝是在为他解围?还是在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否定他?“还没学会表演”……这比陈墨导演直接的否定更让他无地自容,像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
陈墨导演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刘耀文这种近乎独断的态度非常不满。他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夹,动作带着明显的愠怒:“耀文,我知道他是你‘钦点’的,但电影不是一个人的游戏!我需要对我的作品负责!他……”
“剧本给他。”刘耀文再次开口,这次是对着一直安静站在角落、如同背景板的助理林薇说的。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宋亚轩身上移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完整的剧本。拿回去,好好读。一周后,我要看到你对‘陆寻’的理解。”他顿了顿,补充道,“书面的。不少于三千字。”
“陆寻”?角色名字?剧本?
宋亚轩彻底懵了。峰回路转来得太快,像坐过山车。前一秒还在试炼场的刀尖上跳舞,下一秒就被直接塞到了剧本面前?他甚至还没从刚才濒临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
林薇立刻应声,动作迅捷无声地走向旁边一个嵌入墙体的文件柜,输入密码,取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夹。她走过来,双手递给宋亚轩,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化的平静:“宋先生,这是《尘嚣之上》的完整剧本。请务必妥善保管,注意保密条款。”
沉甸甸的剧本入手,带着纸张特有的微凉和重量感。封面上只有手写的“尘嚣之上”四个苍劲有力的黑字。宋亚轩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仿佛抱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有了剧本!他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陈墨导演看着递到宋亚轩手里的剧本,脸色更加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文件夹被他抓在手里捏得变了形。“刘耀文!你这是胡闹!”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艺术家的执拗和被挑战权威的愤怒,“选角流程不是这样的!我需要试镜!需要看他与角色的适配度!需要一个系统的评估!不是你一句话……”
“流程?”刘耀文终于抬眼,正视着愤怒的导演。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锐利,仿佛沉睡的狮子终于露出了爪牙。“陈导,这部电影,我说了算。”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陈墨导演紧绷的神经上。“‘陆寻’这个角色,我说是他,就是他。”
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宣告。不是商量,不是建议,是最终裁决。会客室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王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沙发缝里。
陈墨导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花白的头发似乎都因愤怒而微微颤动。他死死地盯着刘耀文,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种被资本和绝对权力碾压的屈辱感。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猛地将手中的文件夹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好!好!你说了算是吧?”陈墨导演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怒火而微微发抖,“刘老板,希望你的眼光没错!别到时候砸了招牌!”他狠狠地剜了一眼抱着剧本、如同惊弓之鸟的宋亚轩,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轻蔑,仿佛在看一件注定会失败的残次品。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怒气冲冲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客室,背影僵硬得如同背负着千斤巨石。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更加凝滞的空气。
王海这才敢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看面无表情的刘耀文,又看看抱着剧本呆立原地的宋亚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刘耀文似乎完全没把刚才的冲突放在心上。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宋亚轩身上,这次,落在了他身侧沙发上那个一直安静躺着的防尘袋上。
“那是什么?”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日期。
宋亚轩的心猛地一跳,抱着剧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来了!他慌忙弯腰,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个防尘袋,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笨拙。他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那件折叠整齐、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高定外套。深色的羊毛呢料在顶灯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
“刘……刘老师,”宋亚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双手捧着那件外套,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捧着一块烫手的烙铁,“这是……这是金雀奖那晚,您借给我的外套。我……我已经送去专业的护理店干洗熨烫好了,非常抱歉那天弄脏了您的衣服,还有……谢谢您。”他鼓足勇气说完,低下头,不敢看刘耀文的眼睛,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
会客室里一片寂静。王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目光灼灼地盯着刘耀文,期待着他看到衣服被妥善处理后的满意表情。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那件被保养得如同崭新的外套上。他看了几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责怪,也没有欣慰。然后,他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扶住他手臂、也曾指向他宣告命运的手,稳稳地接过了外套。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宋亚轩捧着衣服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凉而干燥的触感。
宋亚轩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刘耀文似乎并未在意。他只是随意地拎着那件外套,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旧衣服,而不是价值六位数的高定礼服。他的目光再次抬起,落在宋亚轩那张写满紧张、茫然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苍白的脸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极其复杂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一周。”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像刚才对陈墨时那般冰冷,更像是一种平淡的陈述,“把‘陆寻’吃透。写清楚给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亚轩怀里的剧本,“有什么不懂,直接问林薇。”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宋亚轩一眼,拎着那件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失去意义的外套,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向会客室另一端的私人通道。背影挺拔而冷漠,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一个新人命运的冲突,以及物归原主的戏码,对他而言不过是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咔哒。”私人通道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强大的身影。
会客室里只剩下宋亚轩、王海和助理林薇。
空气里还残留着无形的硝烟味和那清冽的木质冷香。
林薇走上前一步,脸上依旧是标准的职业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宋先生,王先生,后续有任何关于剧本的问题或需要协调的事宜,请随时联系我。一周后,请准时将您的角色分析报告发到这个邮箱。”她递过一张印有工作室logo和邮箱地址的卡片。
王海如梦初醒,连忙双手接过,脸上重新堆起谄媚的笑容:“好的好的!谢谢林助理!麻烦您了!我们亚轩一定认真准备,绝不辜负刘先生的期望!”
林薇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送客。
直到重新坐上那辆普通的黑色商务车,驶离那栋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写字楼,宋亚轩抱着怀里那份沉甸甸的剧本,依旧感觉像踩在云端,脚下是虚浮的棉花。
王海在驾驶座上激动得语无伦次:“成了!亚轩!看见没?刘影帝多护着你!连陈墨的面子都敢驳!直接给你剧本!让你演主角!‘陆寻’!听听这名字!绝对是大男主!我的天!泼酒泼出个男主角!这是什么逆天运气!”他兴奋地拍打着方向盘,“那件衣服还得好!影帝亲自接过去的!这关系算是搭上了!稳了!这下彻底稳了!”
宋亚轩却沉默着。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剧本。牛皮纸袋的触感冰冷而真实。耳边回响着刘耀文最后那句“有什么不懂,直接问林薇”,还有他拎着外套离开时那冷漠的背影。护着他?或许吧。但那更像是……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近乎独裁的宣示。他选中了他,所以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陈墨的认可,甚至不需要他宋亚轩当场证明什么。
这看似铺就的金光大道,底下铺陈的,究竟是鲜花,还是荆棘?
他想起刘耀文接过外套时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想起陈墨导演离去时那充满屈辱和愤怒的背影,想起刘耀文那句冰冷的“我说了算”。
这泼天的富贵,这突如其来的主角之位,真的是恩赐吗?还是……一张将他牢牢绑在刘耀文这艘巨轮上、身不由己的船票?
他翻开剧本厚重的封面,映入眼帘的第一页,是角色介绍。
【陆寻:男,23岁。表面是沉默寡言、沉迷绘画的艺术系学生,内心压抑着巨大的秘密和难以言说的炽烈情感。他是风暴中心最安静的观察者,也是最终点燃引信的那粒火星。】
风暴中心……点燃引信……
宋亚轩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