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无梦的黑暗。温暖如同最厚重的丝绒,将宋亚轩的意识温柔地包裹、沉溺。身体的疲惫、精神的紧绷、额角的隐痛……所有尖锐的棱角都被这深沉的黑暗和舒适的包裹感磨平。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地,只有一种久违的、近乎回归母体的安宁。
直到一阵轻微的颠簸感传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起。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黏连着,抗拒着光线的侵入。首先回归的感官是嗅觉——那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极淡烟草的气息,依旧霸道地占据着呼吸,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却又隐含危险的恒定感。
然后是听觉——空调送风细微的嘶嘶声,轮胎碾压路面平稳的低鸣,还有……自己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车顶柔和的内饰灯光晕开的光圈。意识如同蒙尘的镜子,需要费力擦拭才能看清映照之物。他眨了眨眼,视线渐渐聚焦。深色的车顶,精致的氛围灯带……他还在刘耀文的保姆车里。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刺穿了他残留的睡意和安宁。
身体猛地一僵!
他想起来了!收工后,他被林薇带到车上,刘耀文用冰冷精准的话语将他推入陆寻更深的黑暗深渊,然后又……给了他一张可以沉眠的温床。
他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充满刘耀文气息的空间里,在影帝的注视下,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窥见脆弱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弹射般地想要坐直身体,动作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苏醒而显得有些笨拙和僵硬。
“醒了?”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烟熏过后的沙哑,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瞬间冻结了宋亚轩所有的动作。
他僵硬地转过头。
刘耀文依旧坐在他对面靠窗的位置,姿势似乎与他入睡前没有太大变化。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下颌线条冷硬。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车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被甩在身后,此刻窗外是一片沉沉的、被车灯切割开的郊外夜色。
路灯稀疏的光影快速掠过他深邃的眼眸,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指间依旧夹着那支未点燃的烟,只是不再轻敲扶手,显得更加沉静。
他没有看宋亚轩,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宋亚轩的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他慌忙坐直身体,按摩座椅的震动早已停止,只留下舒适的余温。
他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确认没有失态地流口水,然后才局促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羞耻。
刘耀文终于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宋亚轩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强大的穿透力,瞬间将他刚睡醒的懵懂和残留的窘迫扫荡一空。
那视线在他微微泛红、还带着压痕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扫过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最后落进他那双尚未完全清明、却已下意识带上警惕和一丝慌乱的眼睛里。
“睡得不错。”
刘耀文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听不出是肯定还是讽刺。
宋亚轩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或者说句谢谢,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愚蠢和多余。
最终只能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专注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边缘——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柔软的深灰色羊毛毯。
毯子上,也沾染着那熟悉的雪松冷香。
是他盖的?
这个念头让宋亚轩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更深的慌乱取代。他像被烫到一样,手指松开了毯子,身体微微向车门方向缩了缩。
刘耀文似乎并未在意他细微的动作。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低沉地响起,依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的平淡口吻:
“快到了。”
快到了?到哪?回酒店吗?
宋亚轩下意识地看向车窗外。景色确实变得陌生,不再是片场附近的街道,也不是回他入住酒店的方向。
道路两旁是浓密的树影和低矮的、风格统一的建筑轮廓,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暗,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静谧和……隐秘感。
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刚刚睡醒的暖意荡然无存。
深夜,陌生的郊外,密闭的车厢,只有他和刘耀文……王海呢?林薇呢?
“刘老师……”
宋亚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耀文。
“我们这是……去哪里?”
问出口的同时,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金雀奖后台那些油腻的暗示,圈内关于某些“规则”的传闻,以及白天在休息室里那令人心悸的靠近和侵略感……瞬间将他淹没。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身体本能地进入防御状态,后背紧紧抵住座椅靠背,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刘耀文终于完全转回头。
他似乎察觉到了宋亚轩瞬间爆发的巨大恐惧和戒备。
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如同万年寒冰。他看着宋亚轩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恐惧,看着他因为紧张而绷紧到颤抖的身体。
那眼神里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仿佛在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他没有立刻回答宋亚轩的问题。车厢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和宋亚轩自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几秒钟的沉默,对宋亚轩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甚至开始考虑,如果刘耀文真的……他该怎么办?反抗?在这密闭的空间里,面对这个掌控着他职业生涯甚至更多可能的男人,他有反抗的余地吗?
就在宋亚轩的恐惧即将达到顶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拉车门把手时——
“嗤。”
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嗤笑,从刘耀文的鼻腔里逸出。
宋亚轩的动作瞬间僵住,惊愕地看向他。
刘耀文的目光依旧锁着他,那眼神里的冰冷审视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轻蔑的洞悉。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宋亚轩看向车窗外前方。
宋亚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道路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扇厚重、造型古朴的黑色铁艺大门。门内,在稀疏的路灯和精心布置的地灯映照下,隐约可见一栋线条简洁、极具现代感的两层别墅轮廓。
别墅被大片精心修剪的绿植环绕,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低调奢华。门柱上,一个不起眼的“云栖”铭牌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云栖山庄。”
刘耀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也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宋亚轩脑中那些疯狂而恐怖的臆想,“我的地方。”
他的地方?私人别墅?
宋亚轩彻底愣住了。巨大的恐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羞耻。
他刚才……竟然想到了那些龌龊不堪的事情?还表现得那么明显?刘耀文那声嗤笑……是在嘲笑他自作多情的恐惧和肮脏的揣测?
一股强烈的、火烧火燎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他,比之前的恐惧更让他无地自容。他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座椅缝隙里消失。
脸颊滚烫,耳根更是红得滴血。他刚才那副如临大敌、瑟瑟发抖的样子……在刘耀文眼里,一定像个天大的笑话!
车子平稳地驶近大门。大门似乎装有感应装置,在车辆靠近时无声地缓缓向内开启。
刘耀文的目光依旧落在宋亚轩低垂的、红透了的耳朵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洞悉一切的冷漠,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似乎……在最深处,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像看到一件易碎品因误解而剧烈反应,觉得既愚蠢又……有点意思。
车子驶入庭院,在别墅门廊前稳稳停下。引擎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寂静,只有庭院里虫鸣的微弱声响。
“下车。”
刘耀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打破了车厢内尴尬到极致的沉默。
他率先推开车门,长腿一迈,走了下去。夜风瞬间灌入车厢,带着草木的清冷气息。
宋亚轩僵在座椅上,巨大的羞耻感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不敢抬头,不敢看刘耀文,甚至不敢呼吸。
林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车门外,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化的平静,仿佛车厢内刚才那场无声的风暴与她无关。她拉开车门,声音平稳:
“宋先生,请下车。”
宋亚轩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瞬。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抬起头,动作僵硬地解开安全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下了车。
双脚踩在冰凉的石板地面上,夜风瞬间吹透了他单薄的戏服,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在片场穿了一天的、沾着灰尘的帆布鞋,与眼前光洁如镜的石板地面和低调奢华的别墅门廊格格不入。
刘耀文已经站在了门廊下,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在用指纹解锁智能门锁。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实木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泄露出里面温暖明亮的光线。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丢下了一句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话,如同给一件物品贴上标签:
【 “这里安静。”
“没有记者。”
“也没有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心待着。”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走进了那扇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光明之中。
林薇对着宋亚轩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亚轩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身体发冷,心口却因为巨大的羞耻和那句“乱七八糟的东西”而灼热滚烫。
他看着那扇敞开的门,里面是未知的空间,是刘耀文绝对的领地。
他别无选择。
他只能迈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走向那个将他从风暴边缘捞起,却又亲手将他推入更复杂境地的男人为他划定的、暂时的避难所——或者,是另一个更深、更无法挣脱的漩涡中心。
门内温暖的光线,映照着他苍白脸上未褪尽的红晕和眼中复杂的屈辱与茫然。这一步踏进去,意味着什么?他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