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沉闷而决绝的轻响,彻底隔绝了庭院里清冷的夜风和微弱的虫鸣。一股温暖干燥、混合着极淡的香氛气息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宋亚轩。
不同于保姆车里那强烈的、带着个人侵略性的雪松冷香,这里的空气更中性,带着一种高级酒店般的洁净感,是某种清冽的木质调,闻不到一丝烟火气。巨大的玄关空间,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璀璨却冰冷的光,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极简的线条,昂贵的艺术品点缀在素白的墙面上,一切都透着低调的奢华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秩序。
没有“家”的温暖,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菌的展示空间。
巨大的落差感和一种被彻底抛入异世界的茫然瞬间攫住了宋亚轩。他僵硬地站在玄关,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戏服在这样极致空旷和冰冷的环境里,更显得他像一件格格不入、误入圣殿的破旧行李。额角那抹深绿色的药膏印记,此刻像一块耻辱的标签,昭示着他的狼狈和“外来者”的身份。
林薇已经无声地消失在通往侧厅的走廊。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前方那个挺拔冷漠的背影。
刘耀文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脱下身上的羊绒开衫,随意地搭在玄关旁一个造型简洁的衣架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回到自己的领地,卸下了一层无形的盔甲。他只穿着里面那件深灰色的圆领羊绒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少了几分在外的锋芒,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和……一种更真实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跟上。” 平淡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对智能管家发出的指令。
宋亚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脚底的冰凉,迈开沉重的脚步,踩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像个小学生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刘耀文身后,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客厅。昂贵的真皮沙发如同雕塑般沉默,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玻璃反射着室内冰冷的灯光,像一面巨大的、窥视着内心的黑镜。
刘耀文的脚步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前停下。他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宋亚轩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安置的物品,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淡漠。
“二楼左转第一间。”他抬手指向楼梯上方,“里面有浴室,也有干净的睡衣。”他的目光扫过宋亚轩身上那件沾着灰尘和颜料、显得更加不合身的戏服,以及他额角的印记,补充道:“把自己收拾干净。明天一早还有戏。”
命令式的口吻,交代着最基础的需求,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心或解释。仿佛宋亚轩的存在,只是为了完成明天的拍摄任务。这冰冷的态度,反而让宋亚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至少,目的明确。不是那些不堪的臆想。
“……谢谢刘老师。”宋亚轩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刘耀文似乎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他的道谢。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了旋转楼梯。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只留下清晰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渐行渐远。
脚步声彻底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亚轩独自站在冰冷空旷的一楼大厅中央,被巨大的水晶灯投下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着他,却驱不散从心底和脚底蔓延上来的寒意。他环顾四周,这极致奢华却毫无人气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盘旋而上的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孤独的回响。二楼走廊同样宽阔,深色的木质地板,素白的墙壁,只有几幅抽象的画作点缀。左转第一间,厚重的实木房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
房间很大,同样延续了极简冷感的风格。一张宽大的床铺,铺着深灰色的高支棉床品,看起来冰冷而整洁。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掩住。独立的卫浴间磨砂玻璃门透出柔和的光线。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种清冽的木质香氛,闻不到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干净,整洁,奢华,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宋亚轩反手关上门,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终于敢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巨大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反扑,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大脑一片混沌。
他踉跄着走进浴室。巨大的镜面映出他此刻的狼狈:苍白的脸,红肿未消的眼,额角刺眼的深绿色药膏,还有那件绷在肩上、沾着片场灰尘和泪痕的戏服。镜子里的人影陌生而脆弱,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羽毛凌乱的雏鸟,被强行塞进了不属于它的金丝笼。
他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而下。他低下头,用力地、一遍遍地用冷水泼洗着自己的脸,试图洗去额角的药膏,洗去脸上的狼狈,洗去心头那沉重的羞耻感和屈辱感。水流冲走了深绿色的膏体,露出底下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也冲淡了脸上的红晕。但那种被赤裸裸看穿恐惧、被嗤笑自作多情的羞耻感,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他脱下那件如同枷锁般不合身的戏服,狠狠地扔在地上。打开淋浴花洒,让滚烫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水汽弥漫,模糊了镜面,也暂时模糊了现实的棱角。
洗完澡,他裹上浴室里准备好的、同样质地柔软却带着陌生香氛的白色浴袍。浴袍很宽大,将他整个人包裹住,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走到床边,掀开那深灰色的、冰冷丝滑的被子,将自己蜷缩着陷了进去。
床垫柔软得不可思议,被子轻薄却异常温暖。极度疲惫的身体如同找到了归宿,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沉睡。然而,精神却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弦,在寂静和黑暗中疯狂地颤动着。
刘耀文冰冷审视的眼神……
那声在车厢里充满嘲弄的嗤笑……
那句如同冰锥般刺入心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有这奢华冰冷、如同巨大囚笼般的空间……
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交织、放大,反复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巨大的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那些肮脏的臆想,更恨自己在刘耀文面前暴露无遗的恐惧和不堪。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刘耀文要把他带到这里?
为了羞辱他?为了更彻底地掌控他?还是……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安静的、能让他明天好好演戏的地方?
混乱的思绪如同困兽,在疲惫的牢笼里左冲右突。额角伤口的隐痛,身体深处的疲惫,还有精神上巨大的耗竭,最终在这场无声的自我征伐中占据了上风。
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泥沼,一点一点地被拖入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极淡烟草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了这个冰冷的房间,缠绕上他的梦境。
他蜷缩在宽大冰冷的床铺中央,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找洞穴的幼兽,终于被无边的疲惫和黑暗彻底吞噬。深灰色的被子下,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带着挥之不去的屈辱和迷茫。
窗外,夜色深沉。云栖山庄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寂静无声。只有二楼某个房间的呼吸,由急促混乱,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最终沉入无梦的黑暗。
* *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缓慢而沉重地上浮。没有梦境的干扰,只有一片纯粹的、被温暖包裹的黑暗。身体的疲惫感似乎消减了一些,但精神上的沉重枷锁依然存在。
宋亚轩是被一种极其轻微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唤醒的。
不是闹钟,也不是阳光——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清晨的光线隔绝得严严实实。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他的床边!
轮廓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剪影,如同沉默的守护神,又像潜伏的审判者。无声无息,却散发着强大的存在感,瞬间将宋亚轩残存的睡意和安全感撕得粉碎!
“谁?!” 宋亚轩几乎是弹坐起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巨大的惊惶,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被子,身体瞬间绷紧成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昨夜那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将他淹没。
“是我。”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熟悉得令人心悸。
是刘耀文。
随着他的话音,床头一盏造型极简的壁灯被“啪”地一声点亮。柔和却足以驱散黑暗的光线瞬间洒满房间。
宋亚轩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几秒钟后,他才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站在床边的人。
刘耀文已经换下了昨夜的羊绒衫,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居家服,领口随意地松开两颗纽扣,露出冷白而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的头发似乎只是随意地抓了抓,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却丝毫不减那份天生的冷峻气场。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杯,袅袅的热气升腾,散发着浓郁的咖啡香气。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惊魂未定、裹着浴袍、头发凌乱的宋亚轩。深邃的眼眸在壁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或者……是否该启动了。
“醒了?”刘耀文的语气和昨夜在车上如出一辙,平淡得像在问早安,“起来。洗漱。下楼。”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浴室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他抿了一口咖啡,目光扫过宋亚轩苍白的脸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他额角那个已经结痂、只剩下一点淡淡红痕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
“给你二十分钟。” 他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旁边的小圆几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如同倒计时的钟摆敲在宋亚轩的心上。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宋亚轩独自坐在宽大的床上,裹着浴袍,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吓而剧烈跳动。房间里残留着咖啡的醇香和刘耀文身上那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雪松冷香气息。壁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他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惶和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二十分钟……
他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寒意让他瞬间清醒。他走向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眼神却不再像昨夜那般空洞绝望的脸。那眼神里,有残留的屈辱,有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唤醒、不得不面对的……认命般的清醒。
他快速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浴袍下是真空的,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可供他更换的衣物。昨晚那身戏服还被他扔在浴室的地上,像一团肮脏的抹布。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能裹紧浴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散发着冷白的光。他循着记忆,小心翼翼地走下旋转楼梯。空旷冰冷的一楼客厅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却与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香气是从开放式厨房的方向传来的。
宋亚轩的脚步顿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厨房区域。
只见那个高大挺拔、永远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光洁如镜的流理台前。
刘耀文身上系着一条深色的围裙,与他冷峻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操作着。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煎蛋和培根的香气混合着浓郁的咖啡香,霸道地弥漫开来。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也柔和了他身上那股惯常的冰冷锐气。
这一幕,太过生活化,太过……“正常”。
正常得让宋亚轩觉得荒谬至极,甚至有些惊悚。
那个在片场用眼神就能将人凌迟的影帝,那个在休息室里带着侵略性玩味靠近他的男人,那个在车厢里用冰冷话语将他推入黑暗深渊的掌控者……此刻,竟然在……做早餐?
宋亚轩僵在原地,裹紧了身上的浴袍,仿佛这薄薄的一层是他抵御这巨大认知冲击的唯一屏障。他像个闯入者,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晨光中煎蛋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
刘耀文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或者根本不在意。他将煎得金黄的鸡蛋和焦香的培根利落地盛入洁白的骨瓷盘中。然后,他关掉炉火,解下围裙,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居家的随意感。
他端起两个盘子,转过身。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客厅边缘、裹着浴袍、一脸呆滞的宋亚轩。
四目相对。
晨光中,刘耀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在厨房忙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端着餐盘,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经过宋亚轩身边时,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只留下一句平淡的、如同晨间问候般自然的话:
“过来吃。”
“吃完,排下午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