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门必修课,但王一博总是不及格。
过去的回忆像蚊子血,粘在墙上,抠都抠不掉。
“泉水很深,掉下去就没命啦。”这是陆可跟他说的。
当时的女孩笑得很开心,大概想不到会一语成谶。
那个疯癫的女人已经被警察带走,王一博被肖战接走送往医院,路可被黑色停尸袋带走。
接到医院电话的那一刻,肖战便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赶过来,签字缴费。
细长的针管戳进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肖战站在病床前,心里五味杂陈。
到病房里,护士嘱咐他,“病人本身就有肠胃炎,近期别吃刺激性食物,还有身上的伤痕……”
听到护士的话,肖战愣了一瞬,上前去撸起王一博的袖口和裤子,大大小小的划痕现于眼前,他有一瞬间的耳鸣。
肠胃炎,自残过后的伤痕,肖战一个都不知道。
“之前这孩子就来我们医院做过胃镜,查出了胃炎,有记录,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护士看肖战并不知情,如此解释道。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了无生气,肖战的眼眶通红,他颤抖着握住王一博另一只冰凉的手,试图让他回暖。
“一博……”
肖战的嘴唇发颤,他伸手想抚向王一博的脸,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收回。
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弟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父母给予王一博的痛是永远无法提及的伤口,如果现在王一博是因为肖战而自残……那肖战永远原谅不了自己。
王一博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
脑袋一阵一阵地疼,多了些曾经没有的回忆,像梦一样。
像是无孔不入的有毒气体,把王一博的所有缝隙填得满满当当,侵蚀着他的神经和思想,好像要把他拉入无底深渊。
那一瞬间见到的血,见到的火,他在记忆里无法检索,那一幕幕又揪得他的心脏生疼。
父母的争吵,哥哥的搪塞,过去的记忆如海浪般席卷而来,是了,他是在七岁时被母亲不小心推下楼,摔下去后失忆了……
女人的歇斯底里,男人的蛮不讲理,脑海中涌入许多模糊的画面,想记起,却又实在看不清。
肖战在王一博八岁的时候出国,小孩和父母一同居住,两人的状态都十分不佳,母亲看到王一博的那一瞬直接搂住他,身体不停颤抖。
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父亲的长期不归家,哥哥与他的距离限制,王一博在这样的环境中肆意长大。
一切的反常都有了解释,病床上的少年无心他顾,对于已经离世的父母也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对肖战的执着更深一分。
他在谎言中长大,同时也向身边人吐露出一个又一个谎。
少年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刺眼的白,白色的墙,白色的装点,他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缓缓转头,肖战坐在他的身边削着苹果。
窗外的日光告诉他现在的大概时间,王一博眨了眨眼,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他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却在想到路可的情况时遍体生寒。
结局不必多想,王一博闭上眼,像在逃避现实。
逃避永远有用。
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或许是肖战帮他换的,一想到身上的伤疤可能已经被哥哥看到了,王一博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一博,你醒了吗?”
耳畔传来温柔的呼唤,王一博却不敢睁开眼,两只手死死地攒住床单。
随后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病房里只有王一博和肖战两个人,安静到落针可闻,王一博咽了咽口水,他怕肖战的责问,更无力于自己找不到理由解释。
“一博,跟我说说话好吗?”
肖战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柔,让王一博忍不住放松警惕,他索性把头撇到一边去。
“一博……”肖战微微皱眉,苹果放进盘子里,整个人靠近王一博,“一博,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和哥哥说?”
王一博把脸埋进枕头里,想做缩头乌龟,两人僵持着,肖战一脸无奈,他倒了杯水,哄着自家弟弟。
“一博,我不问了,你起来喝点水好不好?”
王一博这才慢慢坐起来,水杯送到嘴边,他一饮而尽,有几滴水从嘴边滑落,肖战用纸巾帮他擦了擦。
“慢点喝,别急。”
王一博一个激灵,拍开肖战的手,两人都愣住了,少年尴尬地低下了脑袋。
“哥,我想回家。”
王一博的声音细若蚊呐,肖战愣了愣,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再休息一天吧。”
肖战的回答不容拒绝,王一博也没再说话。
路可的葬礼办的不大,请了熟识的亲戚朋友,班长作为她生前“朋友”的代表,被路可母亲邀请来念悼词。
所有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在路可的墓前献上鲜花。
肖战和王一博牵着手,王一博看着墓碑上路可的照片,视线移向众人。
所有人都在哭,曾经私下把路可骂成贱货婊子的班长,背后咒过无数次希望她死的同学——都在哭,声泪俱下。
王一博看着黑白照片里的女孩,嘴巴做出“嗨”的形状。可惜路可不会回答他,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突兀。
“一博,怎么了?”肖战转向呆滞的弟弟,轻拍他的肩膀。
王一博摇摇头,声音微弱,“没事。”
追悼会开始了,王一博在卫生间见到了即将念悼词的班长,他看到班长眼眶通红,对着镜子,感情饱满地哭着把那些词念出来。
王一博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博?”班长听到轻笑声,回过头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怎么......”
王一博摆摆手,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他看到班长眼中逐渐浮上厌恶,才猛地停下,“对,就是这副表情。”
“你什么意思?”悼词被班长放在洗手台上沾了水,他拧起眉,觉得王一博来者不善。
“路可......你之前怎么叫她的来着?”王一博挑了挑眉,眼神引导着班长,引导他说出那几个字,“说啊?”
“我......”
“贱货,婊子......”
“王一博!”
“贱货,婊子,你说得很对,”王一博抬起声音盖过他,少年直起腰,高了对面人半个头,“她是很贱,她很烦,她是个傻逼......我说得对吗?班长?”
“你......”
“说啊,你怎么不说出来?”王一博笑得更猖狂,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哦对,是因为她死了,是吗?因为她死了,所以她变成了好学生,变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好女孩,对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班长咬牙切齿地冲王一博喊了一句,再不想跟他争执,推开门走了出去,留着王一博站在原地,笑意凝在嘴角。
“不可理喻......”他重复着班长的话,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不知不觉,眼泪从脸颊滴落。
追悼会如常进行着。王一博看到班长拿着悼词走上台,拉着肖战的胳膊走出殡仪馆。
“一博!一博你怎么了?”肖战一头雾水跟着王一博走出来。
王一博停下脚步默不做声,肖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一博,你怎么了?”
“哥,我好像做了件错事。”
“什么?”
少年的眼眸抬起来,干涩的眼眶里的眼珠有些呆滞。他看着肖战笑了一声,“没事,我们走吧。”
肖战于是不再问,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替王一博开了车门。
关上车门,一切都被隔绝在外,离家还很远,王一博闭上眼想睡会,结果却做了个噩梦。
哥,我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披着漂亮的人皮活着。
有人让我们变得更好,教我们做一个好人,遇到困难迎难而上,他人陷入困境时也要伸出援手。
可这世界上还有些人,他们乖戾,尖酸刻薄,笑着说出别人最丢脸的事,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对自己最好的人毁掉。
可偏偏是这些所有人眼中的“贱货”们,教会我如何去做一个像样的人,教会我要笑对别人的冷嘲热讽,被孤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哥,路可就是这样的人。你讨厌她吗?我很讨厌她,我真的很讨厌她,但是她却是曾经我称之为“朋友”的人。
我好讨厌她,可我们又那么像。
哥,她会下地狱,我也会下地狱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