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推开地下室钢门时,睫毛上的冰碴子咔嗒掉在地上。
外面没有天。铅灰色的云层像块浸了水的破布,把最后一点天光捂得严严实实。他往手心哈了口气,白气刚飘起来就冻成了细碎的冰晶——这是核战后的第一百八十年,地面永远是零下四十度,风里裹着没散尽的辐射尘,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测一下辐射值。”他朝身后喊。妹妹陈夏举着锈蚀的盖革计数器跟出来,那东西是一百年前的老物件,屏幕早碎了,全靠指针跳动判断危险。指针颤了颤,停在“安全”刻度线边缘——这是他们家族遗传的抗辐射体质换来的特权,全球七百万幸存者里,只有三成能在地面待超过三个小时。
钢门后还藏着三十多个人,都是他们“磐石”聚居地的。有人抱着用旧铁皮焊的保温桶,有人背着磨得发亮的工兵铲,最年长的赵伯正把冻硬的压缩饼干掰成小块——那是地下室最后一点存货,再不吃完,就要和墙壁上的霉斑一起化成灰了。
“往哪走?”陈夏的声音发僵,她盯着远处的废墟。曾经的城市早成了钢筋骨架,断成半截的摩天楼像冻在冰里的鱼刺,风穿过时会发出呜咽似的响。
“找热源。”陈冬指了指西北方,“老地图上说那边有个地热站,要是管道没全冻住……”
话没说完,盖革计数器突然尖啸起来。陈夏脸色一白,指针正疯狂往“危险”区跳。众人刚要往钢门退,就看见废墟后面窜出五个黑影,为首的男人举着根铁管,管头焊着块碎刀片。
“把吃的交出来。”男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身后的人都裹着破烂的防寒服,眼睛亮得吓人——那是饿极了的样子。
赵伯把陈夏往身后拉,手里的压缩饼干袋攥得咯吱响:“都是幸存者,没必要……”
“幸存者?”男人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上个月我在南边见了个聚居地,他们藏了一仓库罐头,结果被自己人抢疯了,最后活着出来的就俩,还把对方的腿打断了。”他掂了掂铁管,“要么交吃的,要么我们把你们的抗辐射血清抽出来卖——听说现在北边有人收这个。”
陈冬慢慢摸向背后的工兵铲。他知道血清的事,去年有个女人为了换半块冻土豆,真的让别人抽了血,结果没走出三里地就倒在雪地里,皮肤很快起了辐射斑。
“地热站那边有煤。”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寒风里飘得很远,“我们可以一起去挖,烧起来能取暖,还能烤化冰面找水。”
男人愣了下,铁管在手里转了个圈。他身后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个瘦高个忍不住问:“真有煤?”
“有没有,去了才知道。”陈冬掏出半截蜡烛——那是用地下室的旧蜡笔融的,“要是能烧起来,今晚就不用啃冻饼干了。”
他们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地热站。管道果然冻住了,但墙角堆着些没被水泡过的煤块。陈夏试着用打火机点,火苗刚起来就被风吹灭。那个拿铁管的男人突然蹲下身,把自己的防寒服脱下来,罩成个小帐篷:“往里点。”
火苗终于稳住时,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煤块烧得通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点血色。陈冬把自己的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那个瘦高个:“你们从哪来?”
“东边的‘蜂巢’聚居地。”瘦高个咬着饼干,渣子掉在地上都赶紧捡起来,“上个月塌方,一半人没出来。有个女的为了抢最后一瓶水,把她亲闺女推下去了。”
赵伯往火里添了块煤,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我年轻时听我爷爷说,核战前的人不用抢吃的,他们有电灯,有暖气,还能在屋里种庄稼。”
“那他们为啥要扔核弹?”陈夏突然问。
没人说话。火光照着每个人的脸,有疤的,冻裂的,还有被辐射斑爬过的。拿铁管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那里有块青黑色的斑,是去年抢食物时被人用辐射棒烫的。
“天亮了会是什么样?”陈夏又问。她从没见过太阳,只在地下室的旧书里看到过画——一个圆圆的、暖暖的东西,能把冰都晒化。
“谁知道呢。”陈冬把工兵铲插进旁边的冻土,“先挖点冰回去化水吧,要是地热站的管道能修好,说不定能种点土豆。”
拿铁管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把铁管扛到肩上:“我去看看管道,我以前是修水管的。”
瘦高个也跟着站起来:“我会打铁,能把碎铁皮焊成水桶。”
陈夏看着他们走向废墟深处,突然抓起块烧红的煤渣,往地上按了个印子:“这是我们找到的第一个热源,得做个记号。”
赵伯笑了,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递给她:“吃了吧,明天还要找柴火。”
风还在刮,铅灰色的天一点没变。但火堆旁的人都没再提“抢”这个字,他们开始数能用来修管道的零件,说要把冻土下的水管挖出来,说要在废墟里找种子——哪怕现在连种子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陈冬看着陈夏把煤渣印子画成个小小的太阳,突然觉得手心没那么冷了。也许天亮不了,也许寒潮永远不会停,但只要火还没灭,就总得往能看见光的地方走。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