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烧到后半夜,煤块渐渐变成灰白色。瘦高个不知从哪翻出块变形的铁锅,正把冰块往里扔,锅沿的破口处凝着白霜,冰块融化的速度慢得像在爬。
“管道外层冻得跟石头似的。”拿铁管的男人蹲回来,他叫老周,刚才在废墟里蹭了满身黑灰,“但有段支线露在岩层里,我敲开冰壳,摸着有点温乎。”他从怀里掏出块锈铁,上面沾着点湿润的泥——不是冻硬的冰碴,是真能捏成形的泥。
陈夏眼睛亮起来:“有泥就能种东西?”她记得地下室的旧书里说,植物得长在土里。
“得有种子。”赵伯叹了口气,“我年轻时见过土豆种,圆滚滚的,跟冻硬的馒头似的。可现在去哪找?”
话音刚落,盖革计数器又响了,这次不是尖锐的啸叫,是断断续续的轻响。陈冬抄起工兵铲站起来,看见远处雪地里有串脚印,不是他们的——那脚印又深又乱,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跑。
“谁在那?”老周把铁管横在胸前。
雪堆后面钻出个黑影,跌跌撞撞扑过来,到了火堆前才看清是个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她的防寒服破了个大洞,胳膊上冻出的裂口渗着血,看见火堆就直挺挺跪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
陈夏刚要递水,被陈冬拉住。那女人怀里的布包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哭声——是个孩子。
“别……别抢……”女人死死抱着布包,眼睛盯着他们手里的铁锅,“我有种子……真的有……”她哆哆嗦嗦解开布包,里面裹着个铁皮盒,打开后,是十几粒皱巴巴的东西,黑褐色,比指甲盖还小。
“这是……”赵伯的声音发颤,“是小麦种?我爷爷给我看过图片!”
“是我妈藏的。”女人的眼泪刚流出来就冻在脸上,“我们聚居地昨天被‘秃鹫’的人攻了,他们要抢种子,我妈把我推进通风管道,自己引开了他们……”她把种子往陈冬面前推,“给我口吃的,给孩子口热水,这些就归你们。”
陈冬没接种子,先让陈夏把锅里的冰水倒出半杯,又掰了块压缩饼干递过去。女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怀里的孩子醒了,小声哭起来,小脸冻得通红。
老周突然站起来,往远处看了看:“‘秃鹫’的人说不定会追过来,他们跟疯了似的,见着能吃的就抢。”他指了指地热站的钢筋架,“那边能藏人,我去堵个口子。”
瘦高个也跟着起身:“我把铁锅架高点,要是他们来了,能先看见火光。”
陈冬把种子小心地收进铁皮盒,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有体温,能让种子不至于冻裂。他看着女人喂孩子喝水,突然想起地下室的壁画,是他太爷爷画的,画里有绿色的植物,有冒着热气的河流,还有个圆圆的太阳。
“明天修管道。”他对所有人说,“老周找漏点,瘦高个焊工具,赵伯带几个人挖冻土,我和陈夏去找更多的煤。”他顿了顿,看了眼女人,“你要是信我们,就留下,等管道通了,先给孩子烧盆热水。”
女人抱着孩子,眼泪终于没冻住,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小冰珠。
后半夜真的来了人,不是“秃鹫”,是三个裹着麻袋片的幸存者,看见火堆就直愣愣地走过来,手里攥着根磨尖的钢筋,却在离火堆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他们看见陈夏正把半块饼干递给那个孩子。
“我们……我们有块电池。”为首的人小声说,从怀里掏出块扁扁的东西,“能让收音机响一会儿,昨天听见里面说,南边有个地方长出了草。”
陈冬接过电池,那东西冻得冰凉,却在他手心里慢慢有了点温度。他想起老周说的温乎管道,想起女人怀里的种子,突然觉得这永远黑着的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第二天清晨,没人再提“天亮”这回事。但当老周用铁管敲开第三段管道,真的有股带着土腥味的热气冒出来时,所有人都笑了——那笑声在寒风里有点发哑,却比火堆的噼啪声更让人心里踏实。
陈夏蹲在热气口旁,把那十几粒种子小心地埋进挖出来的软泥里。她不知道这些种子能不能发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看见它们发芽的那天。但她学着书里的样子,用石块围了个小圈,又把一块烧红的煤渣放在旁边保温。
风还在吹,远处的废墟依旧像冻僵的骨架。但此刻的地热站旁,有人在敲管道,有人在挖冻土,有人把找到的碎布拼成小被子裹住那个孩子。陈冬看着妹妹蹲在那里,用手指轻轻把泥土抚平,突然觉得,所谓新文明,或许不用等到天放亮才开始——它就藏在这一点点热气里,藏在舍不得吃完的半块饼干里,藏在明知可能发不了芽,却还是要埋下种子的手心里。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