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种子的地方第三天就有了动静。不是嫩芽,是层薄薄的绿霉——冻土下的腐殖质混着没散尽的辐射尘,把那片泥土染成了青黑色。陈夏蹲在那里戳了半天,指尖沾着黏糊糊的霉斑,突然把脸埋进膝盖。
“别碰。”陈冬攥住她的手腕,用雪擦去她手上的霉,“赵伯说过,核战前的种子要先泡温水,我们连能烧到四十度的火都没有。”他往地热站的方向看,老周和瘦高个正跪在管道裂口前,用融化的铅水补漏——那是从废墟里捡的电缆线融的,铅水落在冻土上,冒起的白烟瞬间凝成冰雾。
“那女人呢?”陈夏突然问。昨天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凌晨趁大家没醒,揣走了剩下的半袋压缩饼干。盖革计数器在她消失的方向响了一阵,后来就没了声息。
“说不定是去找孩子爹了。”老周头也不抬地接话,手里的铅勺抖了抖,滚烫的铅水在裂口处凝成块,“换作是我,有口吃的也先给孩子藏着。”他胳膊上的旧伤裂开了,血珠渗出来就冻成了小红点,“昨天补的那段通了,能摸着点温度,够化冰水喝。”
瘦高个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管道旁的冻土。那里有片土没冻硬,泛着潮湿的黑,边缘还沾着点绿色的纤维——不是霉斑,是像草叶的东西。他用工兵铲轻轻挖开,根须上还挂着几粒更小的种子,比陈夏埋的那些圆实些。
“是野麦子!”赵伯拄着拐杖走过来,眼睛瞪得发亮,“我爷爷说过,这东西命贱,能在石头缝里长!”
陈夏一下子站起来,刚才的沮丧全没了。她小心地把野麦子连土挖出来,捧到地热口旁——那里的泥土被热气烘得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湿气。这次她没埋太深,只用指尖按了按,又把自己的防寒服撕下块布盖上。
“得找肥料。”赵伯蹲下来摸了摸泥土,“人粪、烧过的煤渣都行,这东西不挑。”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盖革计数器的响声,比上次遇见老周时更急。陈冬抄起工兵铲,看见三个黑影从废墟后跑出来,跑在最前面的人举着面破旗,旗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是“蜂巢”聚居地的人,他们上个月塌方时逃出去不少。
“有吃的吗?”跑在最前面的人摔在雪地里,爬起来又往前冲,“我们找到个罐头厂,但是门被冻住了,撬不开!”
老周把刚补好的管道指给他们看:“没吃的,但有热水。”他舀起一瓢刚融化的水递过去,“要帮忙撬门就留下,管够热水。”
那人愣了愣,接过水瓢时手都在抖。他身后的人里,有个姑娘背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半袋冻成块的麦粒——比陈夏的种子饱满多了。
“这是在罐头厂旁边捡的。”姑娘小声说,“不知道能不能吃,但看着像能种的。”
陈夏突然笑了,拉着姑娘蹲到地热口旁:“你看,我们的野麦子已经埋下了。”她把姑娘带来的麦粒也埋了几粒,“等它们长出来,说不定能磨成粉,做不像压缩饼干的东西。”
那天下午,他们真的去了罐头厂。老周用铁管撬开冻住的铁门时,里面飘出股铁锈味,货架早空了,只有墙角堆着几箱玻璃罐,罐子里的桃子酱冻成了硬块,却还能看出淡淡的粉色。
没人抢。陈冬把罐子分给每个人,谁都没舍得立刻吃,都用布包着揣在怀里——那点甜味,得留到最冷的时候,或者留到种子真的发芽那天。
回去的路上,陈夏突然指着天空。铅灰色的云层里,有块地方好像亮了点,不是太阳,是远处有人点了火堆,火光在云层上投出淡淡的橘色。
“你看,”她拉着陈冬的袖子,“那边也有人在生火。”
陈冬抬头望去,那点橘色很快被云层盖住了。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就像他们埋在土里的种子,就算现在看不见,也在黑暗里攒着劲呢。老周补的管道开始往外滴水,每滴落在冻土上,都会砸出个小小的湿痕;瘦高个焊了个铁桶,正往里面装野麦子种子;赵伯把自己的压缩饼干掰了些,泡在热水里——他说要留着力气,等麦子长出来,教大家怎么脱粒。
风还是冷的,天还是黑的。但当他们踩着满地碎冰往回走时,脚步声里多了点东西——不是逃难时的慌张,是能踩着同伴脚印走的踏实。陈夏怀里的玻璃罐硌着腰,她摸了摸,觉得那冻硬的桃子酱,好像比昨天软了点。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