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亭回来时,天已近黄昏。天边堆着厚重的乌云,风卷着潮气扑面而来,眼看就要落雨。
沈知安坐在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荷叶。那片荷叶被他小心地压平了,边缘还带着淡淡的青香,想起周郁泽递荷叶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触感,心头竟有些莫名的暖意。
马车刚到沈府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棚上。管家撑着油纸伞迎上来:“少爷可算回来了,刚周府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您的。”
沈知安一愣:“周府?”
跟着管家走进内院,书房桌上果然摆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小罐茶叶,罐底压着张字条,是周郁泽的字迹:“前日兰亭的茶,性子温和,适合你。”
墨迹清隽,和他添在诗后的那两句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风骨。沈知安捏着字条,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敲在芭蕉叶上,淅淅沥沥的,倒真应了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少爷,周少爷有心了。”贴身小厮青竹在一旁笑道,“往日里谁能得他这样惦记?”
沈知安没说话,把茶叶罐收进书柜,却将那张字条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荷包里。
夜里雨越下越大,沈知安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衣坐在窗边。原主素来体弱,天一凉就容易咳嗽,他这几日虽好了些,却也受不住这湿冷的潮气,刚打了个喷嚏,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谁?”他扬声问。
“是我。”
门外传来周郁泽的声音,带着些微被雨打湿的沙哑。沈知安又惊又疑,连忙起身开门,只见周郁泽站在廊下,一身玄色外袍湿了大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手里却捧着个食盒,显然是冒雨过来的。
“周少爷?这大雨天的,你怎么来了?”沈知安忙侧身让他进来,拿起帕子想递过去,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手停在半空,倒显得有些笨拙。
周郁泽却像没在意,径直走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听闻你前几日受了寒,我让府里厨娘炖了驱寒的姜汤,顺路给你送来。”
食盒里是个白瓷碗,姜汤还冒着热气,混着红糖的甜香,驱散了满屋的凉意。沈知安看着他滴水的发梢,心里莫名一紧:“这么大的雨,何必特意跑一趟?我让下人弄就好。”
“顺路。”周郁泽淡淡道,目光扫过他敞开的衣襟,眉头微蹙,“夜里凉,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说着竟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拢了拢衣襟。指尖擦过颈侧时,沈知安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颊腾地红了。周郁泽的动作也顿了顿,随即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看向窗外:“这雨怕是要下到后半夜。”
沈知安低着头,端起姜汤小口喝着。姜汤辣中带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烘烘的熨帖着四肢百骸。他偷偷抬眼,见周郁泽正望着窗外的雨幕,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柔和了许多,湿发贴在额角,竟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
“白日里……”沈知安犹豫着开口,“苏小姐那边,会不会怪你?”
周郁泽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她若要怪,我拦得住?”
沈知安被他逗笑了,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可你替我编的那个理由,也太敷衍了。”
“敷衍?”周郁泽挑眉,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书册翻了翻,“总好过让你被她缠上。苏婉儿的性子,缠上了可不是好事。”
沈知安想起苏婉儿递荷花时那毫不掩饰的倾慕眼神,又想起她被拒后不善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她……很不好惹?”
“倒也不是。”周郁泽合上书册,“只是她父亲是知府,京里又有些关系,寻常人不愿得罪罢了。”
沈知安这才明白,周郁泽那句“花粉过敏”,怕是替他挡了不小的麻烦。他心里暖烘烘的,又有些过意不去:“总让你替我解围,倒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周郁泽站起身,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汤也喝了,我该回去了。”
沈知安连忙拿起伞:“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雨声被挡在伞外,只剩下彼此的脚步声。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廊檐下的灯笼,晕开一片暖黄的光。
快到门口时,周郁泽忽然停下脚步:“明日有场字画拍卖会,在城西的聚宝阁,你要不要去?”
沈知安一愣:“字画拍卖会?”
“嗯,有几幅前朝的山水画,或许你会喜欢。”周郁泽看着他,“若是想去,我让马车明日辰时来接你。”
原主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沈知安自己却对古画颇有兴致。他抬头看向周郁泽,对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是盛着星光。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去。”
周郁泽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伞,转身走进雨幕里。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伞骨上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像极了兰亭檐角的铜铃声。
沈知安站在门口,直到那声音听不见,才转身回屋。夜风带着雨丝吹进来,他却不觉得冷,反而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温温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明日辰时。
他在心里默念着,脚步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