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在给尸体吹哀乐。
商场劫案现场，五名歹徒被击毙，人质安全获救。我们正准备清理现场，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唢呐声。
"什么情况？"我示意队员保持警戒，自己持枪向声源靠近。
转角处，一个穿花衬衫的姑娘站在血泊中，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吹着唢呐。阳光从破碎的穹顶洒下来，照在她瓷白的脸上，卧蚕饱满得像两弯新月。看起来二十出头，漂亮得不像话——如果忽略她脚边的尸体的话。
"别动！举起手来！"我厉声喝道。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终生难忘的事——她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哥几个要订鼓乐队啊？"
我的枪口不自觉地垂下了三公分。
"姓名！身份！"我试图找回威严。
"谢棠声，'谢家班'鼓乐社首席唢呐手。"她骄傲地挺起胸脯，随即压低声音，"对了，谁给结一下费用？市场价一首两百..."
何晨光在后面憋笑憋得发抖。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辈子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感到如此无力。
当她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精神病证明时，我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
范教让我负责"看管"她时，我是拒绝的。
"我是特种兵，不是精神病院护工！"我据理力争。
范天雷似笑非笑："听说她吹《百鸟朝凤》能引来真麻雀，通讯连很感兴趣。"
于是我的《训练日志》莫名其妙变成了《谢棠声观察日记》：
"5月17日，对象擅自闯入晨练队伍，用唢呐伴奏《运动员进行曲》。意外提升训练效率15%。备注：需研究音乐对运动节奏的影响。"
"5月23日，对象用唢呐模拟枪炮声干扰实弹训练。罚抄军规十遍后，发现她能将不同武器声效误差控制在0.5秒内。备注：可应用于声呐识别训练。"
"5月30日，对象人格切换，自称'不记得谢棠声是谁'，但准确指出训练场声呐盲区。备注：副人格听觉敏锐度异常。"
每次记录这些，我都觉得自己疯了。直到那天，我听到她在树下哼一段旋律。
那是我家乡的摇篮曲，早已失传。我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哼过，只除了...上周三值班室打盹时？
我站在树后，心脏跳得比第一次跳伞时还快。她怎么做到的？怎么能把随口哼的片段补成完整的曲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天晚上，我的《观察日记》多了一行字："对象音乐记忆能力超常，疑似绝对音感。另：她睫毛在阳光下是金色的。"
......
她闯进会议室那天，我差点心脏停跳。
军区督察组来调查"收留不明身份人员"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她回避，她就抱着一堆乐谱冲了进来。
"陈教官！我改进了声纹识别系统！"她兴奋地挥舞着纸张，完全没注意到满屋子军官愕然的表情。
赵副参谋长拍桌而起："成何体统！"
我看到她吓得一哆嗦，乐谱撒了一地。几乎是本能反应，我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报告首长，这是我负责的声纹识别项目组成员。"
谎话脱口而出。我，陈善明，入伍十二年从不说谎的人，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精神病姑娘破了戒。
会后，范教把我叫去办公室："你对她很特别。"
我绷着脸："她是重要军事资产。"
范天雷笑得像只老狐狸："那你脸红什么？"
......
她离开的那晚，我在值班室发现了那封信。
"你们的使命必须继续。"
简单几个字，却让我胸口像被重锤击中。我冲出门时，看到她拖着行李往大门走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倔强。
我该追上去的。但军令如山——"24小时内解决身份问题或送走她"。
我站在冷风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后来在公园找到她时，她正在教流浪儿用树叶吹曲子。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不是无家可归，而是在春游。
当她晕倒在我怀里时，我才发现她轻得像片羽毛。病历显示营养不良和应激反应，而我的《观察日记》停在最后一页："对象今日食欲不佳，建议加餐。"
我真是个混蛋。
......
"利剑"演习前夜，我把遗书交给她保管。
"万一...交给司令。"我说得轻描淡写。
她脸色瞬间煞白："不，你自己回来..."
那一刻，我突然怕死了"万一"。不是怕死本身，而是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会为我编曲、记得我左脚比右脚重0.3秒、把我的家乡小调当宝贝的傻姑娘。
我的手指在信封上停留了一秒，碰到了她的指尖。温暖，柔软，带着常年吹唢呐留下的薄茧。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眷恋"。
......
音乐会那天，我坐在台下，听着属于我的《E小调英雄叙事曲》。她居然把那段摇篮曲编进去了，那个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还记得的旋律。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起来。走上舞台时，我能感觉到全场震惊的目光，但眼里只有她——穿着笔挺军装，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单膝跪地时，我摸到了口袋里的小镲。不是戒指，因为我知道对她来说，音乐比钻石更永恒。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人工记忆备份'吗？一辈子那种。"
她的眼泪掉下来，正好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当她说"我愿意"时，那副小镲发出的声响，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美妙的音乐。
现在，她睡在我身边，怀里抱着那副小镲。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我的《观察日记》终于可以写上最后一句：
"对象今日成为我的妻子。备注：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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