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崖的寒风，似乎比昨日更加刺骨，卷起的雪沫如同冰砂，打在脸上生疼。萧烬蜷缩在冰洞的角落，兽皮紧紧裹在身上，却依旧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寒气，仿佛要将肺腑冻结。
昨日冰裂谷搏杀幼狼的疲惫尚未完全散去，更致命的反噬却悄然而至——冰煞入骨。
强行引动万兽血脉威压震慑幼狼，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狠狠拉了一把。本就因炼体而大量积蓄在筋骨皮膜中的冰魄髓寒煞，在血脉之力爆发后又迅速沉寂的落差下，如同失去压制的洪水，骤然反扑！它们不再温顺地淬炼筋骨，反而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针，疯狂地钻进他的骨髓深处，啃噬着他的生机。
“呃…冷…好冷…”萧烬牙关打颤，意识都有些模糊。皮肤表面没有结霜，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那是寒气深入骨髓的表征。怀中的逆鳞蛋也变得冰冷异常，蛋壳上的混沌气流流转得极其缓慢，仿佛也被这极致的寒气所影响。
沈苍盘膝坐在洞口，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冰雕。但当萧烬的颤抖和压抑的痛苦呻吟越来越无法抑制时，他那深潭般的眼眸终于睁开，锐利如刀的目光扫了过来。
“引煞入脉，反噬自身。”沈苍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丝洞悉本质的锐利，“血脉爆发，打破了体内寒煞与气血的脆弱平衡。”
他站起身，走到萧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徒弟。萧烬勉强抬起头，脸色青灰，嘴唇乌紫，眼神都有些涣散，看向沈苍的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和一丝无助的祈求。
沈苍沉默片刻，忽然俯身，一把抓住萧烬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如铁，触感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吸力。
“运转玄元诀，引气归元！压制不住，就等着冻成冰雕！”沈苍的冷喝如同惊雷，强行将萧烬濒临涣散的意识拉回。
萧烬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醒。他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艰难地运转起《九转玄元诀》。然而，此刻他体内的气血如同被冻结的河流，玄元诀的运转晦涩无比，根本无法有效调动力量去压制那深入骨髓的冰煞！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玄青元气，从沈苍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处，蛮横地灌注进来！这股力量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开了萧烬体内淤塞的气血通路，强行引导着他自身微弱的气血，按照玄元诀的路线运转起来！
“呃啊——！”剧痛！如同无数冰刀在经脉中刮过！沈苍的元气霸道无比，强行推动气血运转的同时，也在撕裂着被冰煞侵蚀的脆弱经脉。萧烬感觉自己仿佛要被从内而外撕裂开来！
然而，这股痛苦中，却蕴含着强大的生机。玄青元气所过之处，那些疯狂肆虐的冰煞如同遇到了克星，被强行压制、驱赶、甚至被那股冰冷的力量同化、消融！沈苍的元气，竟像最精密的刻刀，一边强行疏通气脉，一边引导着萧烬自身的气血去吞噬、炼化那些反噬的冰煞！
这个过程痛苦到了极点，萧烬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但他死死咬着牙，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和心中对师父那扭曲的信任，努力配合着这股外力的引导。他能感觉到，随着冰煞一点点被炼化，骨髓深处那刺骨的寒意正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疲惫、却又带着新生的虚弱感。
不知过了多久，沈苍收回了手。萧烬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青灰色已经褪去，体温也在缓慢回升。怀中的逆鳞蛋似乎也感受到他状况的好转，蛋壳上的混沌气流重新开始缓缓流转，甚至主动吸收了一丝逸散在萧烬体表的精纯冰煞之力。
萧烬挣扎着看向沈苍，刚想开口说声“谢师父”，却猛地顿住了。
沈苍依旧站在那里，但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挺直僵硬。兜帽的阴影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几乎透明，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刺目的殷红血迹，正缓缓从他紧抿的唇角渗出！他迅速抬手，用袍袖不动声色地抹去，动作快得如同幻觉。但那抹刺目的红，却深深印在了萧烬的眼中。
师父…受伤了？为了救自己？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萧烬。他想起刚才那股霸道却又带着拯救意味的玄青元气，想起那深入骨髓的痛苦与随之而来的生机…师父他，竟然为了帮自己压制反噬，付出了代价！
“师…师父…您…”萧烬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惶恐和担忧。
“无碍。”沈苍的声音依旧冰冷，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转身，不再看萧烬，走向洞口，步伐却似乎比平时沉重了一丝。“冰煞反噬，根源在于你根基不稳，气血不足以支撑血脉爆发。炼体，不可懈怠。”
“是！弟子…弟子定当加倍努力！绝不让师父再…”萧烬的话戛然而止，他不敢再说下去，怕触及师父的伤势。心中对沈苍的感激、敬畏以及此刻强烈的愧疚感，交织成一张更加牢固的网，将他紧紧束缚在“恩师”的光环之下。他将沈苍的伤，完全归咎于自己的弱小和不争气。
沈苍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在洞口盘膝坐下，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孤寂而沉重。只有他自己知道，嘴角那抹血，并非仅仅因为消耗元气压制冰煞。当他的玄青元气强行深入萧烬骨髓，接触那些冰煞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触动了萧烬心口那混沌源血印记！
那一刻，一股浩瀚、古老、充满愤怒与悲伤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龙被惊扰，顺着他的元气逆冲而来！那意志中，混杂着烛阴最后献祭的悲怆，以及幽荧陨落时的不甘龙吟！尤其是幽荧的意志碎片，带着玉石俱焚的怨毒，狠狠冲击了他的心神！
“护…护不住…我的孩子…你…该死！” 幽荧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识海中留下灼痕。
这才是他真正受创的原因！他不仅要压制萧烬的冰煞反噬，更要分神抵御那源自混沌印记深处的、属于陨落真龙的怨恨意志冲击！这比单纯消耗元气，凶险百倍！
冰煞反噬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代价沉重。萧烬的身体极度虚弱，连续三日都无法再进行高强度的炼体。沈苍也似乎消耗巨大，大部分时间都在洞口静坐调息，气息比平时更加内敛深沉。
萧烬只能抱着逆鳞蛋，在冰洞内活动，努力运转玄元诀温养气血。他不敢打扰师父，只是每日会默默地将冰洞内凝结的、最干净的冰凌收集起来，用体温稍微融化一点，小心翼翼地放在沈苍不远处。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表达自己愧疚和关切的方式。
沈苍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没有看见。但那些冰凌，在萧烬下一次醒来时，总会消失不见。
这一夜，风雪似乎小了些。萧烬在疲惫中沉沉睡去。连续几日的虚弱和心神消耗，让他睡得格外深沉。
然而，混沌的梦境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质问的龙吼，而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他仿佛又回到了归墟海眼，躺在冰冷的黑色淤泥中。幽荧阿姨庞大的金色身躯倒在一旁，冰冷的，毫无生气。
“小石头…”一个极其微弱、充满无尽悲伤和不舍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是幽荧阿姨！萧烬的心猛地揪紧！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烛阴…逆鳞…交给你了…”那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哭…”声音里带着最后的温柔。
萧烬感觉脸颊上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龙爪，正轻轻地、充满不舍地碰触着他…如同诀别。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以往任何一次噩梦都要清晰，都要真实！他甚至能“看”到幽荧阿姨那双巨大的、渐渐失去光芒的金色竖瞳中，最后倒映出的自己无助的脸庞！
“幽荧阿姨！不要走！”萧烬在梦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在这时，梦境猛地一变！那双即将彻底黯淡的金色竖瞳深处，骤然爆发出滔天的怨毒和恨意！死死地“盯”着他意识深处某个方向！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诅咒般在梦境中炸响：
“是他！袖中玉牌…‘贰柒’！记住！是沈苍…撕碎了我们！！！”
轰——！！！
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沈苍！这个名字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萧烬被混沌源血封印的记忆牢笼之上！
“啊——！”萧烬猛地从噩梦中坐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心口处的混沌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暗金纹路如同活物般剧烈凸起搏动！一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席卷全身！被封印在牢笼深处的血腥画面——沈苍挥剑斩落幽荧头颅的寒光、袖口那枚刻着“巡天贰柒”的玉牌——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噗！”萧烬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发黑，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向后倒去！
“放肆！”
一声冰冷的怒喝如同九天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冰洞！沈苍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出现在萧烬身旁！他一只手闪电般按在萧烬剧烈搏动的心口混沌印记上！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冰冷的玄青元气，带着沈苍的意志和一丝本命精血的气息，如同最坚固的冰封枷锁，狠狠镇压而下！他眼中寒芒爆射，兜帽被震落，露出那张苍白却冰冷如万载玄冰的脸庞，嘴角再次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
“给我…镇回去！”沈苍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
玄青元气与暗金印记的光芒疯狂冲突！整个冰洞都在剧烈震动，冰棱簌簌落下！萧烬的身体在沈苍手下剧烈抽搐，如同濒死的鱼。
这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无声的惨烈攻防，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终，那暗金印记的光芒被强行压制下去，搏动的纹路缓缓平息。萧烬停止了抽搐，再次陷入昏迷，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沈苍缓缓收回手，指缝间满是萧烬心口被强大力量冲击而渗出的血迹。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岩壁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滴落在黑色的袍襟上，晕开暗色的花。
他低头看着昏迷的萧烬，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指，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疲惫、冰冷的决绝，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深沉的痛楚。为了镇压这次剧烈的封印反噬，他付出的代价，远超上一次。
他沉默地拭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戴上兜帽，将所有的情绪再次掩藏在那片阴影之下。只是这一次，那挺直的背影，似乎带上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与孤独。
断龙崖的风雪，穿过洞口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如同亡魂的悲歌，永无止息。
（作者要去上学了，下周回来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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