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陈嘉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自己房间的门上。几天前,父亲轻描淡写地说过他会很快回来,可陈嘉荫的心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缠绕着,愈发沉重。妹妹还在熟睡,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听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他恨她,这种情绪早已在心底扎根,悄然生长了整整两年。
这时,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迈着高跟鞋的步子缓缓走近。她唇色透亮,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却冷若寒冰,没有丝毫温度。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瞥,目光如同审视一件碍眼的杂物般充满轻蔑与疏离。
“叫妈妈。”父亲冷冷地命令道,声音如同寒冬的霜雪,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在这一句简短的话语里。
陈嘉荫死死咬着嘴唇,一动不动。一会后,缓缓开口〝您早就找了吗?”
“啪!〞
女人的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甩在他的脸上,疼痛如炸裂般瞬问席卷了他的半张脸。他下意识地踉跄了一步,耳中嗡鸣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女人尖声呵斥,声音如刀刃般锐利,划破空气。她的指尖狠狠掐进他的胳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愤怒倾注进每一寸肌肤。父亲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陈嘉荫没有落泪,只是猛然转身,奔向房间。门被狠狠摔上,震得整个门框都仿佛颤抖了一下,那声音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依旧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紧闭的房门之后。
他蜷坐在床沿,身体微微佝偻,双臂紧紧环抱住头颅,指尖几乎嵌入发间。寒意像是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如果妈妈还在…
——如果妹妹没出生…
——如果…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妹妹两岁了,走路还不稳,说话也含糊不清,可她总是跌跌撞撞地追在哥哥身后。陈嘉荫教过她说话,教过她走路,却从不对她笑。
可此刻,她却仰起稚嫩的小脸,冲着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短短的手臂张开,笨拙而用力地环抱住他的头。
“姑姑不孤!有喂喂在!”(哥哥不哭,有妹妹在)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稚气的奶音,却似一把尖锐的利刃刺进陈嘉荫的耳膜。他猛地推开她,动作粗暴而决绝,眼眶早已被愤怒和隐忍的情绪染得通红,声音如雷电般炸开:
“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就不会离开!爸爸也不会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妹妹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她呆呆地望着他,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然而,她倔强地忍住,没让眼泪落下。片刻后,又固执地爬了过来,小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委屈与坚持。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踹开。
后妈站在门口,冷笑着盯着他们:“吵死了!再用就滚出去!”
陈嘉荫的呼吸骤然一滞,身体仿佛脱离了意识的掌控,提前做出了反应——他猛然起身,动作迅猛而决绝,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挡在她面前。
后妈冷笑一声,伸手就揪住他的耳朵,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呃……!”剧痛如刀刃般撕裂开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牙齿深深嵌入唇肉,硬生生哀嚎逼回喉咙。一步,哪怕只是一步,他都没有后退。他的身影如同一堵巍然不动的墙,牢牢地挡在妹妹身前。妹妹缩在他的背后,小小的拳头紧攥着他的衣角,眼泪一颗接一颗落在地上,啪嗒作响,可她咬紧牙关,连抽泣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后妈终于松开了紧抓着陈嘉荫的手,用力将她推得踉跄后退。她冷哼一声,眼中满是警告的寒意:“再让我听见你乱叫一声,你就等着瞧吧,看我怎么收拾你!”那声音冰冷刺骨,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直直扎进陈嘉荫的心里。
房间里静得令人窒息。 陈嘉荫的耳朵温热地疼,但他浑然不觉,只是低垂着目光,静静凝视着妹妹。 姝妹仰起小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声音微弱而颤抖,结结巴巴地开口:“哥……”她的每一字都像石子落入深潭,在寂静中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哥哥....不痛,喂喂呼呼…”
她微微踮起脚尖,小手略显笨拙地探向他的耳朵,模仿着他曾在她摔倒时做过的样子,轻柔地凑近,温热的气息随着“呼呼”的吹拂轻触耳畔,仿佛要将那细微的疼与不安悄然驱散。
陈嘉荫怔住了。
——她明明被他推开,可她还是会跑回来抱住他。
——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可她记得他教过她的每一件事。
陈嘉荫的眼眶悄然发热,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潮意在其中涌动。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僵硬而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提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终于,他缓缓抬起了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迟疑,将妹妹揽入怀中。那怀抱并不宽广,却承载了太多未曾言说的情感。“……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颤抖得几乎无法成句。这三个字坠入空气,沉重得让人胸口一窒,仿佛连周围的寂静也被压得粉碎。如今,这个家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没有旁人会再对他们投以关怀的目光,也没有更多的温暖可以依靠。他望着怀中的妹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和自责——自己怎能不爱她?又怎能让她独自面对这冰冷的世界?
妹妹眨了眨眼,眸中透着一丝迷茫,似乎未能完全理解他话中的深意。然而,她随即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软软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温暖,仿佛在无声地安慰着他不安的心绪。
陈嘉荫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哥哥疼吗?”
妺妺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她软软的小手揪着衣角,奶声奶气地开口:“哥哥……不疼!”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努力安慰谁,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妹妹,来,哥哥带你看看我们的全家福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妈妈是什么模样吗?
他轻轻拉开抽屉,指尖微微颤抖地拾起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中,年轻的妈妈怀抱幼小的他,眉眼间盛满了温柔,唇角扬起的弧度仿佛能融化岁月的寒凉。那笑容干净而柔软,像春日里拂过的一缕暖风,深深印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妹妹,你看,这个是哥哥,这个是……”他的声音骤然哽住,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重重地滴在地上,仿佛连空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恸震得微微颤动。
“这个是妈妈,对不对?”妹妹指着照片,天真地笑着。
“……对。”他哽咽着点头,“这是妈妈。”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给妹妹起个名字吧”
他低头看着妹妹,轻声问:“妹妹,你想要有名字吗?
“什么是名字啊?”妹妹歪着头问。
“就是…我说个字,你要答应,以后你就是这个三个字。”
尽管妹妹无法理解话语的深意,却仍旧乖巧地扬起嘴角,轻轻点头回应。陈嘉荫凝视着她那纯真的模样,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恍惚间,母亲那抹温暖而熟悉的笑容悄然浮现在他的记忆深处,像一缕和煦的阳光,无声地渗入心间。
“那…以后你就叫陈澜灵吧。”
——澜灵
——和妈妈的名字一样
妹妹轻轻眨了眨眼,唇角悄然扬起,像是春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她甜甜地应了一声,嗓音如同清泉流过石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