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拉链拉到下巴,领口布料蹭着皮肤,带来一点粗糙的触感。
街道上的路灯在湿冷的空气里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行人步履匆匆,影子被拉长又缩短。
连恙随着人流移动,书包的重量压在肩胛骨之间。
口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
回到租住的公寓,打开灯,冷白的光线瞬间充满小小的空间。
她放下书包,脱掉外套挂在门后。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细微的嗡鸣。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没有开电脑,只是拿出那个硬皮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笔尖落下:
地点:废弃体育馆后方空地,通往天台的铁质外挂楼梯
时间: 昨日傍晚
关联人物:李林浩
状态:未直接目击。
异常:现场衣物状态。目击白色身影。预感:失联。
字迹依旧清晰平稳。写完,她合上笔记本,指尖在硬质封面上无意识地划过。
预感正在成为现实。李林浩今天没来。
她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显得有些苍白。登录学校内网,进入学生信息查询系统。光标在搜索框闪烁。
输入:李林浩。
回车。
页面刷新。没有个人照片,没有班级信息,只有一行简洁的黑体字:
“查无此学生记录。”
连恙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几秒。意料之中。她关掉查询页面,点开另一个入口:校园建筑档案与安全日志(部分历史记录开放查询)。
输入关键词:体育馆天台,封锁,事故。
页面滚动,显示出一列陈旧的记录标题。大多是例行安全检查报告,设备维护申请。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在一个日期模糊的记录上:
事件编号:A-2758-4727-7
地点: 旧体育馆天台
时间: 约六年前
概述: 某学生(匿名)违反禁令进入天台区域。据巡查人员报告,该生情绪激动,立于围栏边缘。劝阻过程中,发生意外坠落。现场勘查排除他杀,认定为个人行为导致的意外事故。
后续: 天台入口永久加固封锁。加强相关区域安全巡查。涉事班级进行心理疏导。
备注:学生身份信息已按隐私保护条例处理。
记录很简短,关键信息模糊。连恙的视线落在“意外坠落”四个字上。和图书馆档案里那条模糊记录对上了。
她移动鼠标,尝试点击记录末尾那个小小的“查看详情”链接。
页面弹出一个提示框:
“您无权查看此记录的详细内容。访问被拒绝。错误代码:403-Forbidden。”
拒绝。和之前一样。
连恙没有尝试刷新或再次点击。她关闭了提示框,将页面下拉到底部。在“相关附件”一栏,有一个很小的缩略图图标,标注着“现场照片”。
她点击下载。
网速很慢。进度条缓慢地向前爬行。等待的时间里,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水是凉的,喝下去,喉咙里那股微弱的滞涩感似乎淡了一点。
回到电脑前,下载完成了。她点开图片文件。
一张分辨率极低的照片在屏幕上展开。
画面模糊,噪点很多,像是在光线不足的黄昏拍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体育馆模糊的水泥墙体。
画面中心聚焦在空荡荡的天台水泥地上,靠近边缘围栏的位置。
那里,画着一只极其简陋的、用白色粉笔勾勒的绵羊轮廓。线条粗糙,歪歪扭扭,像小孩子随手的涂鸦。在模糊的画质和噪点下,这白色的线条显得脆弱而怪异。
照片没有拍到尸体,只有这只孤零零的、画在地上的绵羊。
连恙看着屏幕上的图案。胃里没有翻腾,只是那种冰冷的滞涩感,仿佛更深地嵌入了身体内部。
她将图片保存到本地一个新建的、命名为“调查”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里已经躺着几张模糊的照片:自习室地面的暗影,图书馆书架底层的轮廓,暮色中悬挂的外套。
关闭图片窗口,她再次回到那份安全日志记录页面。目光落在“某学生(匿名)”几个字上。
匿名。处理了。
她打开浏览器新的标签页,尝试在搜索引擎中输入“遂城高中 体育馆 学生坠楼”、“四年前”、“绵羊涂鸦”等关键词组合。
页面刷新,显示出的结果与之前的搜索如出一辙:无关的本地新闻,学校宣传稿,论坛灌水帖。
没有任何与这起事件相关的信息。
那个坠楼的学生,连同那只画在地上的白色绵羊,似乎也被彻底抹去,消失在信息的尘埃里。
屏幕的光有些刺眼。连恙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血腥的画面,而是暮色中那件挂在铁丝网上的深蓝色外套,在风里极其轻微地晃荡。还有行政楼顶那个白色的身影,和他目光里沉甸甸的悲伤。
“沙沙……”
那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极其轻微,像是电流的杂音,又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上。不算太晚。
拿起手机和钥匙,穿上外套。她需要离开这个房间,需要一点不同的空气。
…
学校附近的街道拐角,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方形的光块。
连恙推门进去,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暖气混合着关东煮和烤肠的香味扑面而来。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店员在柜台后低头看手机。
连恙走到冷藏柜前,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热饮柜前,目光扫过一排排包装鲜艳的饮料,最后停在一罐深棕色的罐装咖啡上。那个牌子……她记得。
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推过来一罐同样的咖啡,罐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一个很低、带着点犹豫的声音:“…提神。”
她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记得那罐咖啡的冰凉触感,和心底一丝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她伸出手,拿起了那罐咖啡。铝罐冰凉,握在手里。
走到柜台结账。店员扫码,报出价格。连恙付了钱,拿着水和咖啡走出便利店。
夜风更凉了,带着湿气。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清晰的凉意。
她没有打开那罐咖啡,只是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份冰凉。
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路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口袋里的手机安静着。
那个递咖啡的人是谁?记忆像蒙着浓雾,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和那只苍白的手。
一种莫名的、微弱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在心口弥漫开,很淡,却挥之不去。和那些恐惧、冰冷、疑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光线笼罩着她。她低头看着手中深棕色的咖啡罐,冰凉的铝皮贴着手心。
抬起头,目光投向学校的方向。越过低矮的建筑屋顶,能看到体育馆模糊的、巨大的轮廓,像一头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兽。天台的边缘,隐没在更深的夜色里。
在那里,在视线的尽头,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白色,仿佛幻觉般,一闪而逝。
连恙握着咖啡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冰冷的触感更加清晰。
她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和那转瞬即逝、如同错觉的白色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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