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晕里，连恙握着那罐冰凉的咖啡。铝罐的冷意丝丝缕缕渗入掌心，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陌生酸涩和混乱。
那个递咖啡的苍白手掌，低沉的声音，像隔着厚重毛玻璃的记忆碎片，与天台入口阴影里那个惊惶悲伤的白色身影重叠又分离。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湿冷的夜雾，牢牢锁住远处体育馆天台的方向。
黑暗浓稠如墨，吞噬了所有细节。但那一点微弱的白色，如同风中残烛，依旧固执地亮在视野尽头，比刚才似乎更清晰了几分。
白衣黑裤的轮廓在深灰的天幕下，像一道沉默的界碑。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求证欲。
她需要再看一眼那张照片。不是模糊的缩略图，而是原文件。也许…也许放大后能看到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连恙转身，脚步比来时快了些，但依然平稳。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
回到公寓，冷白的灯光下，空气似乎比刚才更滞重。她脱下外套，径直走向书桌。
电脑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份安全日志记录的页面，“意外坠落”四个字冰冷地嵌在屏幕上。
她没有坐下，直接俯身握住鼠标，点开“调查”文件夹。找到刚刚下载的那张名为“现场照片”的图片，双击打开。
低分辨率、高噪点的图像再次铺满屏幕。灰蒙蒙的天，模糊的水泥墙体，空旷的天台边缘。
焦点依然是那只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画在地上的绵羊。
连恙的视线没有立刻移开那只绵羊。她拖动鼠标滚轮，尝试放大图片。
像素在拉伸中迅速劣化，噪点像雪花一样弥漫开来，绵羊的线条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她移动鼠标，将放大区域移到绵羊轮廓的旁边，靠近围栏的水泥地。
那里，在噪点和模糊的像素之间，似乎有一些更深的、不规则的色块。不是水泥的灰色，也不是粉笔的白。
她眯起眼，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甲掐进掌心。
放大。再放大。
图片已经模糊得如同抽象的马赛克。但在那片混沌的深色噪点中，紧挨着白色绵羊线条的末端，她辨认出了一小片……浅蓝色。
非常小，非常模糊，像是一小块被随意丢弃的布料，揉成一团，沾染了深色的污渍。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边缘似乎还有撕裂的毛边。
浅蓝色。
这个颜色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尖锐的哄笑声。粗糙冰冷的水泥地硌着膝盖。视线模糊，只看到沾泥的运动鞋。
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后领。
嗤啦！布料被撕裂的刺耳声响！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向后…
后背狠狠撞上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是围栏的基座？还是消防栓？痛得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混乱中，她挣扎着抬起头，越过施暴者肩膀的缝隙…天台入口铁门的阴影里，那个瘦小的白色身影…那双盛满惊惶和巨大悲伤的浅色眼睛…
紧接着是可怕的失重感。风声呼啸。下坠的视野里最后定格的…
是水泥地上那只白色粉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绵羊！
就在她眼前急速放大。而绵羊线条的旁边，似乎就躺着那团从她奋力挣扎而撕扯下来的、揉皱的浅蓝色布料。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身体内部的巨响在连恙脑中炸开。
不是水杯打翻，是她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瞬间发黑，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被千斤重锤狠狠砸下。
呼吸。她需要呼吸。
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死，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感。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冰冷的汗水瞬间从额头、后背渗出，浸湿了内层的衣物。
电脑屏幕上，那只模糊的白色绵羊和旁边那一小团浅蓝色的像素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每一次眨眼，闪回的画面都更加清晰、更加暴烈：
撕裂的浅蓝布料，后背撞击的剧痛，失重的恐怖，还有……水泥地上那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白色绵羊。
“某学生（匿名）”……“意外坠落”……“约六年前”……
六年前……
她现在是高三！她在这里上学！她叫连恙！她……她怎么可能死在六年前？！
逻辑的链条在巨大的冲击下寸寸崩断。
时间感、身份感、一切赖以存在的坐标都在疯狂旋转、扭曲、崩塌。”
那个在图书馆发现尸体的“连恙”，那个在暮色中看到悬挂外套的“连恙”，那个此刻站在冰冷墙壁前濒临窒息的“连恙”……是谁？
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酸液涌上喉咙。
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肤，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阵剧烈的恶心压下去。
身体沿着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视野边缘开始闪烁，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挤压过来。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没的边缘，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投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那只白色的绵羊，在噪点的雪花中，仿佛正对着她，咧开一个无声的、诡异的笑容。
而在那片即将吞噬她的黑暗中心，一点纯粹的、悲伤的白色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指引，又如同审判。
作者谢谢阅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