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沈府,千株西府海棠堆云砌雪。重瓣叠蕊积成香雪海,风过处,细碎花瓣如霰,簌簌落满青石径。水榭中,苏倩执素银酒壶倾注,琥珀酒液在青玉盏中漾开涟漪。
“整整二十年了,”她含笑推盏向丽妃,“埋酒时倾美尚在襁褓吮指,如今已能陪饮。”
丽妃腕间赤金铃随举杯轻晃,**“叮铃…”**清音融进风里。她未接盏,蔻丹指尖拂去盏中海棠瓣:“少灌迷魂汤。醉倒本宫,你好赖掉教习嬷嬷的差事?”凤眸斜睨,“沈倾美昨日为核前朝舆图熬至三更——这般劲头,《女诫》困得住她?”
“娘娘明鉴——”清越声自花深处来。
绯影惊鸿般掠入水榭。沈倾美广袖翻飞,长剑倏出,寒芒轻挑间三只满盏凌空而起!酒液拉出澄澈弧线。她旋身腾挪仰首,三道酒箭分毫不差入檀口。
**“这坛酒,”** 归剑入鞘,袖口赤金小铃与丽妃腕铃同振,**“叮铃锵啷!”**激越穿云,**“合该敬少年意气!”**
水榭角落,萧承喜玄衣玉冠,正与沈铭渊对弈。墨玉棋子“啪”地落定星位。腰间那枚稍大的赤金铃,随落子微震,一声沉稳 **“叮”** 似无声赞许。
---
西侧马球场尘烟嚣嚣。楚沸火红骑装策烈马截球,冲看台扬眉:“暖暖!这球进了你嫁我不嫁?”
林暖指间银针寒芒乍现:“嗖!”针擦楚沸耳畔钉入门梁!她晃着针囊笑靥如花:“进不了,你入赘我家药铺?”
墨绿骑装的韩慵伏马背酣眠。南宫皓月策马掠过,球杆抽向他马臀:“懒鬼!接球!”
彩球呼啸而至。韩慵闭眼反手挥杆——**“砰!”**球折射入门!他咂嘴梦呓:“月啊…聘礼…快够了…”
“北漠的脸被你睡尽了!”南宫明日雪青骑装如风掠过。话音未落,洪天福抱油纸包追其照夜白:“公主!马饿伤身!”掰开肉饼塞马嘴。照夜白大嚼喷沫,糊了明日一脸。
明日抹去白沫,痛心疾首:“洪天福!本宫的马比你上月见时重三斤!你想继承它的马槽不成?!”
---
场边,赫连烬玄铁护腕压住萧玉冰球杆:“干打球无味,赌点彩头?”
玉冰银装如霜,扬脸睨他:“西陵若输,太子给我当三日马凳!”
“成!”赫连烬下巴朝绯影一点,“若那位十步内作诗射中百步靶心——”靴尖点尘,“本汗亲自为你擦靴!”
众目睽睽。沈倾美唇角微扬,反手抽走侍卫长弓,踏鞍飞身!绯影如箭离弦,弓开满月!
**“东风卷雪海棠乱——”**清叱裂云!
弓弦震鸣!雕翎箭化黑电!
**“铮——!”**箭簇钉入百步靶心!尾羽剧颤!
**“一箭穿云破九关!”**她旋身落鞍,箭筒金铃狂响,“殿下,擦靴用西陵冰蚕云锦,还是北漠雪貂软绒?”
满场死寂,唯闻风嘶。
赫连烬盯住红心颤羽,眼底惊涛翻涌。忽仰天大笑:“萧承喜!东岚这颗将星——”笑声骤收,“耀眼得让人想折断!”
“是孤的。”冰泉泻玉声盖喧嚣。萧承喜不知何时立在场边,玄衣如墨。指尖轻叩腰间金铃——**“叮!”**威压如御印盖下。
---
喝彩未歇,脚下地脉陡然痉挛!
**“轰隆——!!!”**
闷响如地腑撕裂!世界倾覆!海棠树拦腰断折,花雨倾盆!看台木架呻吟垮塌!
“小心!”韩慵睡意全无,拽皓月滚下高台。楚沸独臂如铁,护林暖于塌木之下!
“倾美——!”苏倩嘶喊裂帛!
马球场心,大地如巨兽张口,塌陷成无底深渊!沈倾美连人带马,直坠黑暗!
玄影快过惊呼!
萧承喜如鹰搏空,纵身跃下裂隙!腰间金铃随坠势尖啸!玄色丝绦化灵蛇激射,**“嗖”**地缠紧沈倾美腰肢!
下坠骤止!
冲力令丝绦绷如满弓!萧承喜一手死扣岩壁尖石,鲜血染红灰岩!身悬万丈深渊之上!
“殿下!”沈倾美仰头嘶喊,金铃勒骨生疼。
萧承喜垂首,对上她惊惶眼,苍白脸上绽出狂狷笑:“沈姑娘…《九章算术》…可算你我相加几钧?”声嘶力竭,却奇异地稳。
沈倾美瞳孔骤缩!猛地吸气扭身,左手死攥丝绦,右手长剑出鞘,狠狠刺向岩壁!
**“滋啦——!”**金石摩擦火星迸溅!下坠骤缓!她弃剑,五指如钩扣住他渗血手腕,借力猛拽丝绦!两人悬空晃荡,命悬一线!
“殿下腰间…”她牙关咬碎,汗落如雨,“…这赤金铃重三钱!碍事!”
---
当众人七手八脚拉上尘土满身的二人时,洪天福正趴裂隙边激动大喊:“公主!亮石头!”
他爬上来摊开蒲扇大手。掌心鸽卵大灰白石块,内里星尘流转,偶迸诡异七彩微光。
南宫明日脸色剧变!腰间残缺鹰羽铜镜突震,**“嗡嗡”**低鸣如濒死蜂群,镜面裂出蛛网纹!
“天福!扔了它!”明日厉喝,声带惊惶。
迟了!
石块骤爆炽烈白光!洪天福被巨力掀飞!**“轰!”**撞塌烤羊篝架!火星木炭半只焦羊腿漫天飞溅!
烟尘中一声委屈“嗷呜”。
尘散处,洪天福四仰八叉满脸黢黑,攥着半截羊腿。毛茸肚皮上趴着只通体雪白、额点金毛的幼狼。小狼懵懂蹭他下巴,嘴里叼着光芒尽敛的灰石。见南宫皓月,欢摇尾巴呜呜叫。
金环自狼项圈脱落。皓月拾起展开洒金笺,其上字迹华丽阴森:
**“吾儿明日、皓月:**
**象星石碎片滋味可好?特遣‘雪团儿’送来作零嘴。**
**漠北的沙,渴得快要燃烧了。若想故土泉涌,携‘顽石’归家。**
**——母 金碧棠 字”**
(注:此处修订金碧棠身份为南宫姐妹生母)
---
月上中天,清辉沐劫后沈园。断壁间海棠幽香倔强。
水榭回廊,沈倾美低首,药酒细棉轻拭萧承喜腕间翻卷伤口。玄袖卷起,冷白臂上血痕刺目。
“嘶…”药性刺激,他指节微蜷。
“殿下金尊玉贵,这点疼受不得?”她手下未停,声却放轻。
萧承喜未答,目光流连她鬓边燎焦的发丝。忽解腰间金铃,塞入她沾药酒的掌心。
“赔礼。”声沉如墨,“你的海棠簪,因孤而损。”
沈倾美怔忡,拔下半焦素银簪。摩挲簪身,抬眸映月华:“殿下金铃重三钱,可抵万金,是臣女赚了。”
银簪尖忽抵赤金铃内壁。**“沙沙…”**细响如春蚕食叶,在静夜清晰。萧承喜垂睫,看她专注侧颜,唇角不自知微扬。
片刻,她收手,将铃轻系回他腰间玄绦。铃身内侧,月光流淌处,两行新刻蝇头小楷力透金背:
**“山河倾覆日,**
**铃响唤君归。”**
萧承喜修指抚过凹痕,触感温烫。抬眸望进她眼底,低笑如玉磬相击:“沈校勘,私刻御赐,毁损重宝——该当何罪?”
沈倾美迎他目光,毫无惧色。素手拂过系铃丝绦,**“叮铃”**清越。她偏首,唇角弯起狡黠月牙:
“便罚臣女…” 月华镀亮她额角未愈擦伤,“以此余生,慢慢偿还殿下。”
夜风穿廊,拂动衣袂。萧承喜腰间,赤金铃在月下流转温润幽光。铃舌东珠深处,极细微芒一闪,若隐若现勾出两枚篆字轮廓——**聘礼**。这隐秘谶语,如沉岁月河床的星砂,于无人窥见处,应和此夜海棠暗香与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