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温柔地笼罩着西陵王庭的金顶狼帐，牛油灯盏在镶嵌宝石的铜灯架上跳跃，将帐内染成一片暖金色。赫恢可汗盘腿坐在厚实的雪狼皮褥上，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环——那是二十年前三国会盟时，东岚先帝赠予的信物。他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眉头紧锁。
“父汗，”赫连烬掀帘而入，带来帐外清冽的草香，他单膝触地行礼，玄铁护腕轻碰膝甲，“东岚的钦天监急报，北漠边境地动频发，恐波及我西陵北部草场。萧伯父（指萧启智）想请我们调拨一批熟悉冻土营建的工匠，助他们加固边境要塞，也顺带看看我们这边的草场防护。”
赫恢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眼睛一亮，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舆图上：“好！萧老哥总算开口了！他那犟脾气，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他捋着络腮胡，眼中闪着精明的光，“不过烬儿，你告诉萧伯父，工匠我们有的是，但得用东岚新出的那种抗寒粮种来换！还有，听说沈家那小子鼓捣出了能在冻土跑的‘爬犁车’？也给我们弄几辆图纸来！”
赫连烬嘴角微扬：“父汗，您这算盘打得，金帐外头都听见了。玉冰公主说了，粮种没问题，但爬犁车图纸嘛…”他故意拖长调子，“得看您舍不舍得把新得的几匹汗血马驹借给东岚育马场配种了。”
“嘿！这丫头！”赫恢佯怒瞪眼，随即哈哈大笑，声震帐篷，“跟她娘当年一样鬼精！成！告诉她，马驹子管够！不过得让沈家那小子亲自来挑！顺便…”他促狭地眨眨眼，“把萧家那冰丫头也带来！你叶红母后念叨好久了，说她酿的海棠蜜酒是一绝，想学呢！”
---
同一轮明月下，东岚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非肃杀，而是凝重中带着一丝默契的忙碌。
萧启智并未高坐龙椅，而是与太子萧承喜、镇国将军沈铭渊一同围站在巨大的沙盘旁。沙盘上，三国边境的山川河流细致入微，几处用朱砂标红的地方，正微微散发着不祥的暗芒——那是慢逸根据龟甲裂纹推演出的、近期可能发生剧烈地动的区域。
“铭渊兄，”萧启智指着沙盘上西陵与北漠交界处一道蜿蜒的裂谷标记，“赫恢可汗已应允派遣冻土工匠助我们加固东线要塞，但他点名要你的‘冰原爬犁’图纸和新粮种。”
沈铭渊一身常服，闻言沉稳点头：“陛下放心，图纸早已备好。粮种臣已命人精选了最耐寒抗旱的‘金铃穗’与‘雪里青’各千斤，随时可启运西陵。”他目光转向沙盘上北漠方向几处闪烁的红点，眉头微蹙，“只是北漠南宫王后那边…金碧棠性子孤拐，此番地动中心靠近漠北绿洲，恐她…”
“沈将军不必忧心。”一个极缓、极稳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紫竹轮椅无声滑近。慢逸膝上摊着那块布满深裂的龟甲，枯瘦的手指正点在龟甲裂缝交汇处，那里嵌着一枚极小的、七彩流转的碎石——正是将门宴上现踪的象星石碎片。
“…龟…甲…示…警…北…漠…绿…洲…地…脉…将…崩…” 他语速依旧慢得磨人，每个字却重若千钧，“…非…人…力…可…阻…唯…有…引…三…国…之…水…工…同…筑…‘分…流…堰’…或…可…保…绿…洲…核…心…” 他指尖艰难地挪向龟甲边缘几道细小的、流向一致的纹路，“…此…乃…生…机…所…系…金…碧…棠…深…知…利…害…必…不…会…阻…挠…”
萧承喜腰间赤金铃随着他凝神思索，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 **“叮”**。他看向沈铭渊：“沈伯父，北漠水工精于地下暗河疏导，若能与西陵冻土工法、我东岚的夯筑技艺结合，慢逸先生所言的分流堰，或真能成！”
“好！”萧启智一锤定音，眼中是久违的锐意，“铭渊，你速拟章程！承喜，你以太子印信，修书北漠南宫王庭，邀金碧棠王后共商大计！慢逸先生，”他转向轮椅上的身影，语气郑重，“烦请您再推演，这分流堰，何处为基，何处为闸，所需物料几何？朕倾举国之力供之！”
慢逸缓缓点头，枯槁的手指再次抚上龟甲裂纹与那七彩碎石，浑浊的眼底仿佛有星河运转。
---
沈府内院，月色溶溶。海棠树下，苏倩正将一支刚剪下的、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插入白玉瓶。花瓣娇嫩，香气清雅。
“阿倩的手艺，二十年如一日。”丽妃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她腕间赤金铃轻响，**“叮铃”**，人已至花前。她手中也拿着一支海棠，花瓣边缘却泛着一种奇异的、深沉的紫色，在月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苏倩见到那支紫棠花，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一笑：“是棠姐姐的信使到了？”
丽妃将紫棠花轻轻放入苏倩手中的玉瓶，与那支粉白海棠并立，一清艳，一神秘，竟奇异地和谐。“金碧棠那性子，传信也弄得神神秘秘。”丽妃无奈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印，底部刻着一个娟秀的“棠”字。“绑在漠北特有的‘紫翎信天翁’脚上送来的。除了花和印，还有这个。”
她摊开掌心，里面是一颗鸽卵大小、极其纯净的蓝宝石。宝石内部，仿佛有细小的水波在流动。
“漠北‘水魄石’？”苏倩讶然，“棠姐姐这是…”
“信天翁还带来一句话，”丽妃模仿着金碧棠那慵懒又略带讥诮的语调，“‘告诉苏倩和慢逸那个老乌龟，绿洲底下的暗河快压不住了。水魄石能暂时安抚地脉，但撑不过三个月。三国的人和水工，最好快点带着真本事来，别光动嘴皮子。再晚…’，”丽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就等着给泉眼哭丧吧。’”
苏倩看着瓶中并蒂的双色海棠，又看看那颗流转着水光的蓝宝石，轻叹一声：“她还是这样，刀子嘴…却是把救命的刀子。”她抬头望向北方的星空，“美儿！”
沈倾美应声从书房走出，手中还拿着一卷水利图稿。
“看看这个。”苏倩将水魄石递给她，“你棠姨送来的。漠北绿洲地脉危急，三国合力筑堰之事，迫在眉睫。你爹和你太子哥哥已在筹备，你精于算学舆图，这分流堰的基址测算、物料统筹，怕是离不得你。”
沈倾美接过冰凉的水魄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奇异水韵波动，清亮的眸子映着月光和宝石的蓝辉。她将石头紧紧握在掌心，如同握住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娘，丽妃娘娘放心。”她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女儿定不负所托。这分流堰，便是三国同心之桥！”她抽出袖中那支素银海棠簪，簪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轻轻点在沙盘上北漠绿洲的位置，如同立下一道无声的誓言。
夜风拂过，瓶中双色海棠轻轻摇曳，粉白与深紫的花瓣相互依偎。沈倾美掌心，水魄石流淌的微光，与她袖口箭筒上系着的赤金小铃铛折射的月华交相辉映，仿佛在寂静的庭院里，奏响了一曲关乎大地存续、三国同心的序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