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巷口。
这脚步声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绝非码头苦力或寻常路人!
江澄和阿狗同时警觉地转头望去!
只见巷口的光影交界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两道身影。
来人皆身着玄色劲装,衣料考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内敛的光泽。领口、袖口处,用极其细密的金线,绣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扭曲火焰般的暗纹!那纹路低调,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感。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漠然。他腰间佩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刀鞘上同样嵌有细微的金色纹路。另一人稍显年轻,面无表情,如同影子般侍立其后。
温氏门人!
江澄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瞳孔因惊骇而骤缩!那玄衣金纹的装束,是温氏核心力量的标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莲花坞外围的暗巷?是冲他来的?还是……
他猛地看向身侧依旧愤怒喘息、毫无所觉的阿狗!
为首那名温氏门人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在江澄裹着斗篷的身影上扫过,兜帽的阴影和斗篷的破旧似乎让他并未立刻认出身份。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靠墙而立、一脸戒备和愤怒的阿狗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轻视,反而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冰冷的兴趣。
“小子,” 温氏门人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清晰地传入狭窄的暗巷,“筋骨不错,眼神也够野。在这码头当个烂泥里的虫豸,可惜了。”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阿狗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警惕地瞪着对方:“你……你们是谁?想干啥?”
温氏门人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仿佛在欣赏困兽的挣扎。
“跟着我们,给你一口饱饭,一身好衣。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学点真本事,将来……做人上人。”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朝上,做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招揽手势。
那姿态,如同恶魔在引诱迷途的灵魂。
“如何?”
巷口的光线被他们的身影挡住大半,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延过来,将江澄和阿狗笼罩其中。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江澄藏在斗篷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掌心伤口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的惊骇。
阿狗则死死咬着下唇,脏污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愤怒、警惕、挣扎,还有一丝……在巨大生存诱惑下无法抑制的动摇。
暗巷深处,死寂无声。只有温氏门人那带着诱惑与冰冷杀机的话语,在污浊的空气中缓缓回荡。
……
江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也许是他在看到温氏门人时,那瞬间泄露的惊骇气息。也许是阿狗那声充满敌意的“滚回你的莲花坞去”暴露了他的身份。
又或者,仅仅是虞紫鸢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被触动了。
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的后领!
力道之大,让他双脚瞬间离地!
眼前景物疯狂旋转、模糊!潮湿的、带着鱼腥和垃圾馊味的空气被粗暴地撕裂!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阿狗惊恐的短促惊呼!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像一只被老鹰叼住的雏鸟,被狠狠掼在莲花坞主院冰冷坚硬、纤尘不染的青石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缠着纱布的掌心重重磕在石板上,传来钻心的剧痛,喉头涌上腥甜!
“呃!” 他蜷缩着,痛苦地呛咳出声。
刺目的天光下,一道冰冷的、带着滔天怒火的紫色身影,如同神祇降下的雷霆,矗立在他面前,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虞紫鸢!
她居高临下,凤眸之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江澄狼狈不堪的身上。
她的脸色铁青,紧抿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比演武场那日的惊雷更加恐怖!
“脏地方也敢去?!”
冰冷刻骨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被彻底触犯逆鳞的狂怒,“江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她甚至没有弯腰,只是伸出那戴着华贵护甲、曾执掌紫电的手,五指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揪住了江澄的后衣领!像拎起一件肮脏的垃圾,将他整个人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双脚悬空,衣领勒得江澄几乎窒息。他被迫仰起头,对上母亲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深不见底的凤眸。在那片翻涌的烈焰之下,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更深沉的惊悸和恐惧!比演武场那日更甚!是因为他遇见了温氏的人?!
“我……” 江澄想解释,想说出阿狗,想说出温氏的招揽,但衣领的勒紧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小脸因窒息和剧痛迅速涨红。
“闭嘴!” 虞紫鸢厉声打断,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
她拎着不断挣扎咳嗽的江澄,如同拎着一件碍眼的战利品,紫袖翻飞,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江澄那如同囚笼的院落方向走去!脚步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在江澄的心上。
“滚回去!没有我的命令,再踏出院门一步——”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砸在江澄耳边,“我打断你的腿!”
江澄被粗暴地丢回熟悉的院落,院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捂着被勒出红痕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掌心伤口的纱布又渗出了点点殷红。
母亲那狂怒的眼神,那冰冷的宣判,如同烙印刻在脑海里。然而,在那无边的愤怒和冰冷之下,他捕捉到的那一丝惊悸和恐惧,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为什么?仅仅是去坞外暗巷,就值得母亲如此失态的狂怒?仅仅是因为“脏”?还是因为……他遇见了温氏的人?见到了他们招揽流民?
阿狗那句充满屈辱和自尊的嘶吼——“俺不卖兄弟!”——和他最后面对温氏招揽时,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挣扎和动摇,交替在江澄混乱的脑海中闪现。
温氏……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招揽阿狗这样的流民乞儿……是为了什么?而母亲手臂上那与自己同源的烫疤……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着江澄惊魂未定的心。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院墙上那一方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莲花坞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之下,涌动着怎样令人心悸的、冰冷刺骨的暗流。
而那暗流的源头,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岐山,不夜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