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江氏,好大的排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丝竹和孩童的喧闹,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慢与挑衅,瞬间让整个水榭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水榭入口!
只见一名身着朱红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四名玄衣金纹、气息沉凝的温氏武士护卫下,负手而立。他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虚伪表情,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过主位,最终定格在虞紫鸢身上。
正是前几日送来血腥战帖的那名温氏内侍监!此刻,他手中托着一个覆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
“奉宗主令,”内侍监尖细的嗓音带着施舍般的傲慢,目光却贪婪地扫过虞紫鸢发间那支朴拙的莲簪,以及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紫电气息,“念及江氏献上祥瑞有功,特赐‘聚灵丹’三枚,助虞夫人……安神定魄!”
他刻意加重了“安神定魄”四字,带着浓浓的羞辱意味。同时,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虞紫鸢:“另,宗主有口谕:紫电灵宝,威震八方,久仰其名。今日祥瑞之宴,众宾云集,何不请出灵宝,容我等……一观其威?也好让天下同道,见识见识虞夫人的‘护身’之宝?”
话语中“护身”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暗示性的轻蔑与咄咄逼人!
这已不是请求,而是赤裸裸的逼迫与羞辱!
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索他人视若生命的本命灵宝“观赏”!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空气瞬间凝固!连孩童都吓得噤声,躲到了江澄身后。所有宾客屏住呼吸,目光在温氏使者和虞紫鸢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江枫眠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江厌离脸色煞白,担忧地看向母亲。江澄猛地站起身,小小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将那几个孩童护在身后,眼神如幼狼般凶狠地瞪向那内侍监!
在一片死寂与紧绷到极致的空气中,虞紫鸢缓缓抬起了眼睑。
她没有看那内侍监,也没有看那所谓的“赏赐”。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冰锥划过琉璃,落在了那内侍监因倨傲而微微抬起、伸向她的那只手上——那只企图“观赏”紫电的手!
然后,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那并非笑容。
而是比寒冰更冷,比刀锋更利的讥诮!
“索要紫电?” 虞紫鸢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极地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渣。
她微微偏头,目光终于落在那内侍监瞬间僵硬、甚至开始泛白的脸上,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睥睨蝼蚁般的、绝对的轻蔑与不屑:
“凭你也配——”
她的话语刻意停顿了一瞬,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剜过对方伸出的手,随即,那冰冷刻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凌迟的嘲讽与护犊般的狂暴怒意:
“——摸我儿的礼?!”
“礼”字出口的瞬间!
轰——!
一股恐怖至极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虞紫鸢身上爆发开来!她宽大的紫色袖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袖袍之下,刺目的紫色电光如同被激怒的狂龙,骤然亮起!噼啪作响!狂暴的电蛇疯狂游走,瞬间撕裂了袖袍边缘的锦缎!那毁灭性的气息,毫不掩饰地、如同实质的锋芒,狠狠刺向那名温氏内侍监!
“啊——!”
内侍监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他伸出的那只手如同被滚油泼过,猛地缩回!整条手臂瞬间麻痹,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恐惧!他踉跄着后退,若非身后温氏武士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向虞紫鸢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在看一尊择人而噬的杀神!
整个水榭,落针可闻!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所有宾客被这恐怖的灵压和虞紫鸢那玉石俱焚般的凌厉气势所慑,噤若寒蝉!连江枫眠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悸!
虞紫鸢冷冷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她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旁若无人地轻呷了一口。袖中狂暴的紫电光芒缓缓收敛,但那令人心悸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依旧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全场。
温氏使者颜面尽失,在那恐怖的威压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倨傲。
他怨毒地、带着巨大恐惧地瞪了虞紫鸢一眼,连那“赏赐”的托盘都顾不上了,在武士的搀扶下,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仓皇逃离了水榭,留下满堂死寂和一地狼藉的威严。
然而,就在那内侍监因惊骇踉跄、被护卫搀扶转身的瞬间——
他宽大的朱红锦袍袖口因动作被扯得向上翻起了一截!
在袖口的内侧,靠近手腕的位置——
一个用靛青色刺青烙印上去的、狰狞的、龇牙咆哮的狼头图案,赫然显露出来!
那狼头刺青!那凶狠的形态,那靛青的色泽!
竟与暗巷中,温氏招揽阿狗时,那名玄衣门人袖口内露出的狼头刺青,一模一样!
江澄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温氏!又是温氏!无处不在的温氏!招揽流民如阿狗,派出内侍监作为使者,用的却是相同的暗探标记!他们在编织一张怎样庞大而隐秘的网?!
……
喧嚣散尽,浮华落幕。
揽月轩内灯火阑珊,杯盘狼藉,残留的酒气与莲香混合成一种颓靡的气息。仆役们无声而迅速地收拾着残局,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后的坟场。
江枫眠独自一人凭栏而立,望着被灯火映照得波光粼粼的镜湖。
湖心那朵玉雕金莲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却再也照不亮他眼底沉沉的阴霾。虞紫鸢早已拂袖而去,只留下那支朴拙的莲簪和冰冷的威压气息。
江澄默默地站在父亲身后不远处。方才那狼头刺青带来的冰冷惊悸,与母亲爆发出的、护犊般的狂暴力量在他心中激烈冲撞,形成一片混乱的漩涡。
他知道,温氏使者那看似狼狈的退场,绝非结束,而是更猛烈风暴的开端。
夜风吹拂,带着水泽的凉意。江枫眠沉默了许久,久到江澄以为他不会开口。
终于,他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又似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
“温氏……既已动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投向水榭外沉沉的、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夜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江澄耳中:
“该接那孩子了。”
那孩子?
江澄猛地抬头,困惑地看向父亲深沉而疲惫的侧影。除了阿姐和他,父亲……还有哪个孩子?在这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