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深处,雷火已成。
冰冷的湖水掩盖着淤泥之下蛰伏的毁灭,唯有江澄手腕上那枚温润的紫电玉镯,与之维系着微弱而致命的共鸣。湖面恢复了虚假的平静,倒映着莲花坞连日来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坞堡高墙之上,瞭望的弟子眼神如鹰隼,死死盯着云梦泽水天相接之处,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未燃的铁锈味。
温氏的战船,终于在铅灰色的黎明破水而来。
不是一艘,不是十艘,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如同移动山脉般的庞大船队!
巨大的玄色战船,船舷包裹着狰狞的铁甲,船头撞角如同巨兽獠牙,桅杆上高悬的、燃烧着赤红火焰纹的温字战旗,在凛冽的晨风中猎猎作响,遮天蔽日!沉重的桨橹划破水面,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船队尚未靠近,那冲天的煞气和冰冷的铁血威压,已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打在莲花坞的坞墙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码头上空无一人。所有弟子早已撤入坞堡,依托工事防御。唯有码头尽头,那延伸入水、刻着巨大莲纹的石台上,一道紫色的身影,孑然而立。
虞紫鸢。
她未着华服,只一身利落的紫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而孤峭的轮廓。墨发高束,未戴珠翠,唯有发髻间,那支江澄刻的、玉质温润的莲簪,在肃杀的晨光中泛着执拗的光泽。
她负手而立,面朝那铺天盖地压来的钢铁洪流,身姿挺直如标枪,仿佛一座孤峰,要独自擎起这倾覆的天穹!冰冷的晨风吹拂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周身那沉凝如渊、睥睨天下的磅礴气势!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潭,倒映着千军万马,却只有一片沉沉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温氏旗舰缓缓驶近,船头甲板上,温晁锦衣华服,面色倨傲,眼神中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与得意。他看着码头上那道孤绝的紫色身影,扬声大笑,声音被灵力远远送出,充满恶意的嘲讽在空旷的水面上回荡:
“虞三娘!紫电呢?乖乖献上,本公子或可赏你莲花坞一个全尸!否则……” 他猛地一挥手!
嗖!嗖!嗖!
旗舰两侧的战船上,瞬间爆发出刺耳的机括轰鸣!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遮天蔽日的死亡蝗群,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朝着码头上那孤身一人的虞紫鸢,狠狠攒射而去!箭雨所过之处,连光线都仿佛被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虞紫鸢即将被箭雨吞没的瞬间——
“阿娘——!!!”
一声带着巨大恐惧和决绝的嘶吼,如同幼兽的悲鸣,猛地从虞紫鸢身后、坞堡紧闭的侧门方向炸响!
一道小小的紫色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竟不顾一切地撞开了一条门缝,冲了出来!是江澄!
他小小的身体在箭雨的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并非冲向母亲寻求庇护,而是朝着码头石台边缘、那冰冷幽深的湖水——雷火大阵的中心区域,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虞紫鸢嘶声大喊:
“点火!阿娘!点——火——!!!”
他在以身为饵!要将温晁的旗舰,引入雷火阵的绝杀范围!
“小崽子找死——!!” 虞紫鸢的厉叱如同惊雷炸裂!
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狂暴杀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儿子为何违令冲出,更来不及去想他那句“点火”的含义!
本能!或者说,是灵魂深处被那声“阿娘”和儿子扑向死亡的身影彻底撕裂的本能,驱使着她!
轰——!!!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紫色电光,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鞭,猛地从虞紫鸢身上爆发出来!
紫电长鞭的形态瞬间凝聚,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狂暴、更加巨大!鞭影不再是简单的弧线,而是化作一片交织的、毁灭性的紫色电网,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狠狠迎向那遮天蔽日的淬毒箭雨!
滋啦!轰!噼啪——!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连绵不绝!无数淬毒的弩箭撞上狂暴的紫电电网,瞬间被炸成齑粉!或被狂暴的电流熔成铁水!如同冰雪消融于熔岩!恐怖的冲击波将码头石台震得碎石飞溅!
虞紫鸢的身影在爆裂的电光中屹立不倒,紫袍翻飞,如同驾驭雷霆的杀神!
然而,箭雨太过密集!紫电虽强,亦无法尽数拦截!仍有数道刁钻的毒箭,穿透电网的缝隙,带着死亡的尖啸,射向狂奔中、后背空门大开的江澄!
“呃!” 江澄闷哼一声,左肩胛一阵剧痛!一支毒箭已深深没入!冰冷的毒液瞬间蔓延!
就在他身体踉跄、即将被更多毒箭吞没的刹那——
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固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狠狠向后拽去!
是虞紫鸢!
她在劈碎箭雨的同时,竟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江澄身后!
她一手挥鞭,继续格挡后续箭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儿子,将他护在身后!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守护!
江澄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石台上,左肩的剧痛和毒素让他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母亲挺直如山的紫色背影,挡在他与那漫天箭雨之间!那背影,在死亡的尖啸和爆裂的电光中,仿佛撑开了整个世界!
温晁站在旗舰船头,看着虞紫鸢竟在箭雨下护住了那小崽子,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怒意和不耐烦。
他正要下令旗舰加速,直接碾碎码头——
江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疯狂!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右手!
手腕上,那枚温润的紫电玉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与湖底深处那毁灭之源共鸣的刺目光芒!
“阿娘——!!” 他用尽生命嘶吼,声音带着血沫,“阵眼——!点——火——!!!”
这一声嘶吼,如同最后的指令!
虞紫鸢在箭雨和紫电爆裂的轰鸣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儿子那濒死的呐喊,捕捉到了他手腕上紫电玉镯那异常的、指向湖心的光芒!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湖底!那小子在湖底做了什么?!
没有一丝犹豫!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斥责、所有的愤怒,在儿子染血的嘶吼和指向死亡的决绝面前,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种血脉相连、灵魂相通的决断!
虞紫鸢猛地回身!
在漫天箭雨和温晁旗舰狰狞撞角压来的死亡阴影下,她竟完全放弃了防御!将整个后背暴露在箭雨之下!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近距离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惊痛、决绝和……某种被彻底击碎的坚硬外壳下流露出的东西,死死地钉在江澄苍白染血的小脸上!
同时,她戴着紫电玉镯的左手,朝着江澄所指的、幽深冰冷的镜湖中心,狠狠一握!
“轰隆隆隆——!!!!!”
不是爆炸!是天地崩裂般的末日轰鸣!
整个镜湖,瞬间被点燃!
无法形容的、足以刺瞎人眼的紫金色光芒,混合着狂暴的雷霆与焚尽一切的烈焰,如同沉睡万古的灭世凶兽,猛地从湖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以九瓣莲徽为中心,毁灭性的冲击波裹挟着沸腾的湖水、灼热的蒸汽、碎裂的巨石和狂暴的雷霆,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直径数百丈的紫金色毁灭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方的温晁旗舰和周围数十艘狰狞的战船!
光柱之中,无数温氏武士的惊恐身影瞬间汽化!坚固的铁甲战船如同纸糊的玩具,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扭曲、熔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属撕裂声、绝望的惨嚎声被淹没在天地之威的怒吼中!
毁灭的光柱边缘,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滚烫的水浪和碎石,如同海啸般狠狠拍向码头石台!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能量即将吞噬石台的瞬间——
虞紫鸢猛地扑倒在江澄身上!
她用自己整个身体,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重伤的儿子死死护在身下!双臂紧紧箍住他,头颅低伏,用自己的背脊,迎向那足以将钢铁熔化的毁灭冲击!
“呃啊——!”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虞紫鸢的后背,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口中溢出鲜血,紫色的劲装瞬间被灼热的气浪撕裂!但她护着江澄的手臂,纹丝不动!
在震耳欲聋的毁灭轰鸣和灼热气浪的疯狂撕扯中,在意识被剧痛和震荡冲击得濒临模糊的边缘,一个低沉嘶哑、带着巨大痛楚、却又无比清晰的字眼,如同最后的屏障,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砸进了江澄被冲击波震得嗡嗡作响的耳中:
“…天塌了…有阿娘!”
阿娘!
她第一次……自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