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猛地从母亲的颈窝里抬起了头!
肩头的剧痛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字和眼前陌生的孩子带来的冲击暂时压过。
他乌黑的眼瞳里还残留着未褪的惊悸和泪光,此刻更添了浓重的困惑与茫然,直直地投向父亲怀中那个蜷缩的黑衣孩童——魏婴?
就在这时,仿佛被这凝重的气氛、陌生的声音,或是那无形中骤然绷紧的弦所惊扰,那蜷缩在江枫眠臂弯里的孩子,如同受惊的蚌壳般,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覆盖在眼睑上的、沾着污迹的长长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微弱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天然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本该是顾盼生辉的模样。可此刻,这双眼里没有半分神采,只有一片空洞、死寂的茫然,如同被浓雾彻底吞噬的星河。
眼底深处沉淀着无边无际的惊惧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像一头在无尽黑暗与追杀中耗尽了所有力气、濒临崩溃的幼兽。
这双空洞的眼眸毫无焦距地扫过四周: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焦黑码头,扫过江枫眠沉痛而疲惫的脸庞,扫过虞紫鸢那双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冰冷、审视中翻涌着复杂风暴的凤眸……那目光迟钝、麻木,仿佛看到的并非人间景象,而是另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碎片。
就在这茫然空洞的视线即将再次无力地合拢之时,它仿佛被某种微弱却真实的气息所捕获。
那气息穿透了浓重的硝烟与血腥,带着一丝……奇异的、清甜的生机。
魏婴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了锈的机括般,艰难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江澄脚边不远处——
一个沾满血污、尘土,摔裂了粗陶口沿的小罐子上。正是江澄方才情急之下掏出的那罐枇杷酱!罐身裂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里面粘稠晶莹、色泽诱人的枇杷果肉和浓稠的蜜汁,正透过缝隙,散发出一种与这死亡废墟格格不入的、清冽而甜润的芬芳。
那双空洞死寂的桃花眼,在接触到那抹金黄晶莹的刹那,骤然收缩了一下!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沙漠中唯一的绿洲!所有的茫然惊惧似乎都被这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暂时压制了下去。
那小小的、沾满污垢的喉结,在纤细脆弱的脖颈下,极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咕噜”声。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食物最原始的、刻骨铭心的渴求!
这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吞咽声,在寂静的码头废墟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虞紫鸢的瞳孔骤然紧缩!
“故人之子?”
她抱着江澄的手臂猛地一松,几乎是粗暴地将儿子往旁边一推,自己则踉跄着向前一步!
后背撕裂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她却浑然不顾,那双冰冷的凤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江枫眠和他怀中那个死死盯着枇杷酱罐的孩子身上。
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劫后余怒、惊疑、被隐瞒的背叛感以及对怀中儿子遭遇危险的强烈后怕的狂暴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轰然爆发!
“什么故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裂帛,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江枫眠!你告诉我!什么故人值得你在莲花坞生死存亡之际,抛下坞堡,抛下你的妻子儿子,去寻一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在空气里。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
滋啦——!
刺目的紫色电光毫无征兆地自虞紫鸢周身炸裂!她那双凤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触碰到逆鳞的疯狂而染上赤红!
根本无需她刻意驱动,那根象征着虞氏宗主无上威权的紫电长鞭,如同被激怒的毒蛟,带着狂暴的毁灭气息和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凝聚成形!
鞭身不再是温润的灵光,而是跳跃着暴虐的紫色电弧,带着焚尽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杀意,毫不留情地朝着江枫眠臂弯中那个脆弱的孩子——魏婴,狠狠抽去!
这一鞭,快如闪电,狠绝无情!是她惊怒交加、护犊心切、被连日压抑的恐惧与此刻“背叛感”彻底点燃的疯狂宣泄!
鞭影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抽爆,发出刺耳的爆鸣!
“阿娘——!!!”
江澄被猛地推开,肩头的箭伤剧痛钻心,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然而,就在那狂暴的紫电撕裂空气、即将吞噬那个蜷缩在父亲怀中的黑衣孩童的刹那,前世记忆中某个模糊却痛彻心扉的画面——冰冷的乱葬岗,绝望的嘶吼,碎裂的鬼笛……如同闪电般刺入脑海!
一种比肩头剧痛更尖锐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身体比思维更快!
“不——!!!”
一声带着巨大惊惧和决绝的嘶吼从江澄口中迸发!小小的身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毁灭性的紫电鞭影与魏婴之间扑了过去!
他像一面单薄却固执的盾牌,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迎向母亲那足以抽裂山石的含怒一击!
“阿澄!!” 江枫眠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
就在那狂暴的紫电即将抽中江澄后背的瞬间,虞紫鸢赤红的瞳孔中猛地倒映出儿子那决绝扑来的、苍白染血的小脸!那不顾一切的身影,与方才在箭雨中扑向雷火阵眼的画面瞬间重叠!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虞紫鸢喉中挤出!
她握鞭的手腕猛地一拧,强行逆转那沛然莫御的狂暴灵力!如同硬生生将奔腾的洪流拦腰斩断!
轰——!!!
紫电长鞭险之又险地在江澄后背半寸之处猛地炸开,鞭梢蕴含的恐怖力量无法完全收回,化作一道扭曲的紫色电蟒,狠狠抽在江澄身侧不远处一根粗大的、支撑着码头雨廊的红漆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