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地涂抹着云梦泽。
白日里波光粼粼的水面,此刻如同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墨玉,倒映着几点稀疏的星子,幽深得令人心悸。
夜风带着水腥气和初冬的凛冽寒意,刮在脸上如同冰冷的刀子。
一艘轻便的乌篷小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在漆黑的水面上。
船头挂着一盏光线微弱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船头丈许范围,更衬得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江澄站在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少主的威严,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夜猎”,虽然只是在外门弟子带领下,巡视靠近莲花坞水域、最近传闻有“水祟”作怪的区域。
他急于证明自己,也急于……摆脱白日金鳞台带来的憋闷。
魏婴缩在船舱角落,抱着膝盖,小小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发抖。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船头灯晕外那片深沉的黑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水波轻拍船舷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白日里金子轩那句“家仆之子”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混合着对未知水域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两名外门弟子一前一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水面。年长些的弟子压低声音,对江澄道:
“少主,前面就是‘鬼哭坳’水域了,最近有渔船在这附近失踪,水里捞上来时……只剩骨架了。大家伙儿都说……是水底下不干净的东西又冒头了,邪性得很,专在夜里拖人下水……”
他的话音未落——
哗啦——!!!
一声巨大的破水声毫无征兆地在船侧炸响!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水草和血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只巨大无比、覆盖着滑腻青黑色鳞片、指爪如同锋利镰刀的怪手,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撕裂黑暗的水面,朝着船头站立的江澄,狠狠抓来!
速度之快,带起的腥风甚至吹熄了船头的风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艘小船!
“少主小心——!!”
两名弟子目眦欲裂,嘶声惊呼!拔刀声和弓弦绷紧声在黑暗中刺耳响起!
江澄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腥风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如同巨网当头罩下!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白日里所有的雄心壮志和证明自己的渴望,在这绝对的恐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甚至忘记了拔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怪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自己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阿澄——!!!”
一声带着巨大惊恐和不顾一切决绝的嘶吼,如同濒死幼兽的悲鸣,猛地从船舱角落炸响!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从黑暗中扑了出来!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撞在江澄的腰侧!
砰!
江澄被这巨大的冲力撞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船舱里!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只巨大的怪手抓了个空,锋利的指爪却深深刺入了扑在江澄身上的魏婴的后背!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溅出来,染红了魏婴单薄的衣衫,也溅了江澄满脸!
“呃啊——!” 魏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小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却依旧死死地压在江澄身上,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魏婴——!!”
江澄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温热的液体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将他从死亡的空白中惊醒!
他看着伏在自己身上、后背被撕裂、鲜血汩汩涌出的魏婴,一股混杂着巨大惊骇、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狂暴怒意,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
“滚开——!!” 江澄猛地翻身,一把将因剧痛而意识模糊的魏婴护在身后!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幼狮,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清冷的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斩向那只缩回水面的巨手!
铛——!!
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剑刃砍在鳞片上,溅起一溜火星!那巨手吃痛,猛地缩回水中!
然而,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就在小船因剧烈晃动而倾斜、众人惊魂未定之际——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侵蚀的诡异波动,如同水纹般以小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
浓稠如墨汁的黑暗被一种更加粘稠、带着暗红血色的雾气所取代!无数扭曲狰狞、如同鬼影般的幻象在雾气中尖啸着扑来!
脚下的船板仿佛变成了蠕动流淌的血肉!冰冷的湖水散发出浓烈的腐尸恶臭!
耳边充斥着无数怨毒的诅咒、绝望的哭嚎和令人疯狂的呓语!仿佛瞬间坠入了无间地狱!
“噬魂阵——!是温氏的噬魂阵——!!”
年长弟子发出绝望的嘶吼,抱着头痛苦地蜷缩下去,眼神瞬间涣散,显然已陷入幻境!
另一名弟子也发出凄厉的惨叫,挥舞着短刀,疯狂地砍向并不存在的敌人!
江澄只觉得一股冰冷阴邪的力量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脑海!
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无数混乱而恐怖的画面在眼前闪回——
燃烧的莲花坞、碎裂的紫电、冰冷的乱葬岗、还有……
魏婴那双在绝望中渐渐熄灭的、染血的桃花眼……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如此痛苦,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啊——!” 江澄痛苦地抱住了头,手中的剑几乎脱手!
噬魂阵!这是能侵蚀神魂、将人拖入无尽恐惧幻境直至崩溃的邪阵!
温氏!果然是温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