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主位。
虞紫鸢端坐如仪,仿佛对角落里那场小小的风波浑然未觉。她纤细的指尖拈着白瓷茶盏,送到唇边,极其优雅地、浅浅地抿了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冷艳的侧脸轮廓,唯有那双低垂的凤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湖乍裂的波澜,稍纵即逝。
就在江澄掷地有声地喊出“增收三千两”、将账册怼到金子轩面前的那一刻——
虞紫鸢端茶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杯盏中澄澈的茶汤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与此同时,在她那宽大的、绣着繁复江氏水纹的紫色袍袖深处——
一枚用深紫色丝绦系着、垂挂在腕间内侧的、小巧精致的银色剑穗流苏,那原本被系得一丝不苟、紧紧缠绕的穗结,极其突兀地、悄无声息地……松动了一丝。
细如发丝的银线流苏,如同被无形的微风吹拂,极其轻微地、散漫地垂落下来几缕,在她冰冷的腕骨内侧,拂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温凉的痒意。
白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在暮色四合中渐渐散去。
水榭楼台的灯火次第熄灭,丝竹管弦的余韵被夜风吹散,只留下空寂的回廊和湖水拍岸的单调声响。
白日里那场关于“家仆之子”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却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
魏婴独自一人坐在西苑客舍冰冷的门槛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下巴搁在膝盖上。身上那件江澄的旧紫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宽大。
金鳞台上金子轩刻薄的讥讽、周围那些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还有最后自己那失控踹出去的一脚……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寂静中反复冲刷着他小小的心房。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着泥土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槛上粗糙的木纹。委屈、羞愤、后怕、还有对江澄那声“够买你吗”的茫然不解……种种情绪交织,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那只丢失的草编蚱蜢带来的空洞感,似乎又被这新添的纷乱填满,却是一种更加难受的、无处着落的憋闷。
澄心居的灯火透过窗棂,在院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里面隐约传来江澄中气十足、带着点烦躁的抱怨声,似乎在训斥侍女药太烫。那声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与客舍这边的死寂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魏婴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阿澄……大概还在生气吧?气自己踹了他一脚……气自己给他丢人了……他是不是……再也不想理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婴猛地抬起头。
江澄的身影出现在客舍小院的月洞门口。
他换下了白日那身华贵的锦袍,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紫色劲装,外面随意罩了件挡风的薄斗篷。
小脸绷着,眉头微蹙,似乎还在为胸口的闷痛不适,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急于证明什么的锐利光芒。
他身后跟着两名背着弓箭和短刃、神情精悍的江氏外门弟子。
看到门槛上蜷缩着的魏婴,江澄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乌黑的眼瞳扫过魏婴低垂的脑袋和那身明显不合体的旧袍,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残留的怒气,有不易察觉的别扭,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被白日魏婴那绝望眼神触动的不安。
“喂!” 江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打破了客舍的寂静,“发什么呆?起来!”
魏婴被他突然的声音惊得一颤,茫然地抬起头,红肿的桃花眼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湿意。
“带你去个地方。”
江澄别开脸,不看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跟个锯嘴葫芦似的!看着就烦!”
去……去个地方?
魏婴呆住了。不是赶他走?不是继续骂他?
没等他反应过来,江澄已经不耐烦地转身,对着身后两名弟子挥了挥手:“走!”
两名弟子立刻跟上。
魏婴看着江澄大步离去的、裹在斗篷里的、挺得笔直的背影,心头那沉甸甸的憋闷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凿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微弱的光亮和一丝本能的、雏鸟般的依赖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委屈和茫然。
他手忙脚乱地从门槛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阿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