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手术台上的中也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在剧痛和高热的间隙,挣扎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钴蓝色的眼眸像是蒙着一层灰翳,涣散而无焦距,艰难地捕捉到近在咫尺的太宰那张因失血和剧痛同样苍白的脸。
“……太…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太宰的手指微微一僵,却没有收回。他看着那双失去往日神采、只剩下痛苦和茫然的蓝眸,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短暂的死寂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和中也粗重艰难的呼吸。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为什么……”中也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痛的喉咙里硬挤出来,“……救我?”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太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困惑和尖锐的质疑。他看到了太宰肩头刺目的绷带,那贯穿伤是为他挡下的。他记得那句“动我的狗是不是该问问前主人”,也记得在地下诊所里,太宰撕碎项圈时在他耳边烙下的冰冷宣言——“你的命现在只属于我了”。这一切都充满了占有、算计和冷酷的逻辑。可为什么?为什么在红叶的刀光下,在污浊的反噬中,这个人会一次次地扑过来?这不符合太宰治的“最优解”!
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过太宰的心脏。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只有待宰的蛞蝓才需要那种东西”——在脑海中疯狂闪烁。他救他,是因为他是“待宰的蛞蝓”?还是因为他是“困住自己的锁”?抑或是……因为他藏着那张该死的纸条,让他第一次感到了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和失控?无数混乱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冲撞,最终却只化为了手术室冰冷的空气,堵在他的喉咙里。
太宰的嘴角习惯性地扯动,似乎想扬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但最终只是形成了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线条。鸢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他没有回答中也的问题。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在手术台冰冷的无影灯光下,在消毒水和血腥味交织的空气中,太宰那只按在中也颈侧皮肤上的右手,手指却悄然收拢了。
不是安抚,不是治疗。而是一种带着蛮横力道的、近乎禁锢的抓握。
他修长而冰冷的手指,牢牢地扣住了中也的脖颈侧面,拇指甚至微微陷入颈动脉旁的肌肤。力道之大,让中也因高烧而脆弱的皮肤瞬间泛白,也让刚刚平缓的呼吸再次变得困难。这动作充满了攻击性和掌控欲,仿佛要扼杀什么,又仿佛要确认什么。
黑暗(无论是环境的还是心理的)仿佛在这一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收缩,紧紧包裹着手术台边的两人。
太宰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戏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为什么救你?”
黑暗中,他收拢的五指又收紧了一分,指节泛白。
“你这只麻烦的蛞蝓要是死了……”
他顿了顿,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谁陪我找地方一起自杀?**”
话语落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溅不起半点涟漪,只有更深沉的寒意弥漫开来。那句“一起自杀”,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味,反而更像一种绝望的邀约,一种扭曲的共生宣言。他扣在中也脖颈上的手指,既是枷锁,也是连接。仿佛在说: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的秘密,乃至你的死亡,都只能与我有关。
中也的瞳孔在涣散中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高烧再次席卷而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无边的黑暗重新吞噬。他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陷入更深的昏迷,只有被太宰紧紧扣住的脖颈,在冰冷的灯光下,留下几道清晰的、泛白的指痕。
太宰没有松开手。他就这样维持着禁锢的姿态,站在手术台边,像一座沉默的、染血的雕像。肩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掌心的纸条几乎要被汗水浸透,而指尖下,是中也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跳动。污浊的残痕被抹去,但更深的纠缠,才刚刚开始。那张纸条带来的疑问,那句“为什么救我”的质问,以及他近乎自暴自弃的“自杀”回答,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在这弥漫着血腥和消毒水味的黑暗中,将两人更紧密也更扭曲地捆绑在了一起。答案,或许早已在那张被藏起的纸条里,又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