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山今夜月色如练，银辉倾泻而下，照亮了新弟子们一张张兴奋而紧张的脸庞。花千骨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拜师帖按在胸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帖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浸湿发卷。她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往前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峭壁。
"入门试炼，现在开始！"戒律堂弟子高喝一声，声如裂帛。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花千骨被裹挟其中，脚下踉跄着往前。她极力稳住身形，视线却胶着在峭壁之巅那抹变幻莫测的流光上——紫、金、蓝三色光点在殿宇飞檐间流转跳跃，宛若仙人撒落凡间的星辰碎钻。
来长留山前，村里的老道士曾说仙缘将至必有异象显现。花千骨把冻得发红的鼻尖往袖口蹭了蹭，心中信念愈发坚定：那定是属於她的指引。
夜风挟裹着山巅寒气扑面而来，花千骨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自己已脱离人群。试炼场方向灯笼摇曳，人声渐远；身后岔路口右侧，一片墨竹迎风而立，夜色中影影绰绰，竹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似有人在暗处低语。
峭壁上的流光又明亮了几分，如星辰眨眼般诱人。花千骨咬咬牙，将拜师帖塞进腰带，提着裙摆便钻入竹林。林间幽暗湿滑，枯叶腐泥沾满布鞋，露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寒意刺骨，她却毫不在意，心中只念着那流光后的仙缘，脚下仿佛生风。
不知走了多久，月光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可视范围仅剩脚尖前尺许之地。突然脚下一空，花千骨惊呼一声向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坚硬竹节上。剧痛袭来，她眼冒金星，伸手一摸，掌心已沾满温热粘稠的液体。
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其实怕黑，怕虫豸，更怕疼。可爹娘临终前那句"去长留山，那是唯一活路"的嘱托犹在耳畔。花千骨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胡乱抹在脏兮兮的袖口上，刚要挣扎起身，一阵清越箫声随风飘至。
那箫声调子悠缓，非她熟知的任何曲调，却像有无形的钩子缠住心脏，牵引着她朝声源走去。花千骨忘了头疼，忘了身在何处，只顾拨开挡路的竹枝艰难前行。裙角被泥点溅脏，几次踩进深可及踝的泥坑也浑然不觉。
穿过一丛茂密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月光如瀑布般倾泻在林间空地上，一名白衣人静坐在青石之上。花千骨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手持一支玉箫，月光勾勒出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下颌线条冷硬如雕塑，唯有那双眸子，深不见底，似蕴藏着千年寒潭。
箫声幽幽回荡，花千骨鼻子一酸，泪珠再度滚落。说不清缘由，只觉心口堵闷，千言万语涌到喉头却无从诉说。她怔怔站在竹林边缘，望着月光下的白衣人，丝毫未察觉脚边有块松动的卵石。
"哎哟！"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花千骨尖叫着朝前方石块滚去。她闭目待撞，预想中的剧痛却未曾降临，腰间反而传来一股柔和之力，将她轻轻提起，稳稳置于地面。
惊魂未定间，花千骨发现自己距白衣人已不足两步。他不知何时已停了吹奏，正蹙着眉打量她。这下看得更清了——他睫毛纤长，垂落时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肤色胜雪，连指尖都泛着玉石般的莹润光泽。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地？"清冷嗓音比山涧冰泉更冽，花千骨脸颊"腾"地涨红。她这才惊觉自己擅闯禁地，定是犯了规矩。慌忙垂首，手指绞着脏兮兮的裙角，结结巴巴道："弟子...花千骨，新来的...迷了路..."
话一出口便想掌嘴——哪有新弟子乱闯禁地还自曝迷路的！可抬眼触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辩解又咽了回去。那双眸平静无波，底下却似藏着万钧之力。
白衣人突然上前一步，花千骨心跳骤停。他身上萦绕着冷香，像是雪后松林混着新竹清气，熏得她头脑发沉。眼见对方抬手，她以为要受责罚，吓得闭眼，却只觉额头贴上一片清凉。
凉意自额间蔓延至心口，伤口的疼痛瞬间消散，连心中慌乱也平息大半。花千骨悄悄睁眼，恰逢他垂眸，长睫近在咫尺，根根分明。
"此地乃长留禁地。"他收回手转身欲走，指尖最后拂过她眉心时，似有微光一闪。
花千骨心中急跳，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他衣袖，指尖将触未触又猛地缩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望着那抹白衣即将隐入竹林阴影，心脏像是被掏空一块。
那人脚步忽顿。花千骨屏息凝视，见他并未回头，只抬手朝身后轻轻一挥。一物"咚"地落入手心，圆润冰凉。
再抬眼时，白衣已消失无踪，唯余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幻梦。花千骨摊开手心，借着月光看清那是枚深棕色竹哨，表面光滑温润，刻着古朴花纹，握在掌心竟微微发热。
远处传来师兄们的呼喊声，时远时近。她握紧竹哨贴身藏好，最后望了眼竹林深处，拔腿朝人声处跑去。
跑动间，那清越箫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如影随形。花千骨回头望去，月光下竹林静默矗立，空无一人。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然不同——长留山的夜风似乎染上甜香，脚下的路也变得平坦起来。胸口处竹哨硌着肌肤，那点微烫的温度，让她在陌生山夜里第一次感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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