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芜一中的日子,对姜意晚来说,就像一杯不断续水的清茶,寡淡得品不出任何滋味。
她如系统007所愿,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路人甲”。上课坐在角落,安静地听讲、记笔记;下课要么留在座位上发呆,要么去洗手间、接水,永远贴着墙根走;午餐去食堂,挑最角落的位置,默默地吃完;放学后,也是最后一个慢吞吞收拾书包离开。
她像一抹游荡在校园里的、无色的幽魂。同学们对她视若无睹,老师们点名的目光也总是自然而然地跳过她所在的那个角落。偶尔有小组活动,组长分配任务时,也总会“恰好”遗漏她,直到她鼓起勇气小声询问,才会得到一份可有可无的、边缘到极致的工作。
【叮!检测到日常意难平:‘又被小组长忘了…’ 能量+0.5!】
【叮!意难平:‘水杯放桌上被人碰倒都没人道歉…’ 能量+0.8!】
【叮!意难平:‘体育课自由活动,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能量+1!】
……
007在她脑海里像个小财迷,每天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为收集到的一点一滴能量欢欣鼓舞:【晚晚晚晚!我们能量攒了好多啦!虽然都是小零碎,但积少成多!我就说我们是最棒的搭档!】
姜意晚看着意识里那个代表能量的小槽,确实比刚来时多了一小截微弱的荧光。她扯了扯嘴角:【嗯,挺好的。】只是这“好”里面,掺杂着挥之不去的寂寥。她有时会看着窗外操场上嬉笑打闹的同学,琉璃色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阳光和奔跑的身影,却感觉那些鲜活的热闹离她很远很远,隔着一层透明的、名为“路人甲”的厚壁障。
她的同桌,那个叫李明的眼镜男生,依旧是物理竞赛题的忠实伴侣。除了借橡皮、问作业这种必要且极其短暂的交流,两人之间再无对话。有一次,姜意晚不小心把笔滚到了他脚边,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李明同学,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李明从题海中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似乎在辨认这个和自己坐了快一个月的同桌是谁。几秒后,他才“哦”了一声,弯腰捡起笔递给她,连一句“给”或者“嗯”都吝啬,目光又迅速粘回了草稿纸上复杂的公式。
姜意晚接过笔,指尖微凉。心里那点细微的酸涩还没来得及扩散,007的提示音就响了:【叮!轻微意难平:‘同桌一个月了,他好像还是不记得我名字…’ 能量+0.5!】
【……】姜意晚默默地把笔放回笔袋,连叹气都觉得多余。
时间悄然滑入深秋。
这天下午,月考成绩下来了。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期待的气氛。成绩单从前排传下来,传到姜意晚这边时,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快速扫过自己的名字。
中游偏下。数学尤其惨淡,鲜红的分数刺得她眼睛发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毕竟穿越前她学的专业和高中数理化的关联度基本为零,这段时间又因为“路人甲”状态无法专注,但真正看到这成绩,一股强烈的沮丧和失落还是狠狠攫住了她。她明明很努力去听了,笔记也记了,可那些公式和定理就像滑不留手的鱼,怎么都抓不住。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了上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落,她连最基础的“学生”身份都做不好吗?
【叮!检测到强烈意难平:‘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是考不好?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能量+3!哇!大单!】007的声音带着点惊喜,但随即又意识到宿主情绪低落,赶紧补充,【晚晚不笨!都是这个辣鸡考试的错!我们晚晚最聪明了!】
姜意晚没说话,只是把成绩单对折再对折,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她不想再看一眼。
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同学们或兴奋或沮丧地讨论着成绩,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姜意晚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更慢,也更沉默。等到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时,她才背起书包,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没有直接回家。心里堵得慌,那个狭小安静的家此刻只会放大她的孤独和挫败感。她需要一点空间。脚步不知不觉就朝着教学楼顶楼的天台走去。那里通常没什么人,很安静。
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浓郁的橘红和深紫的渐变。深秋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姜意晚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城市轮廓。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巨大的孤独感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眶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她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一滴温热的液体终于控制不住,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莹白细腻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成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暮色中折射出微弱而破碎的光。
【叮!检测到高强度意难平:‘好难过…好孤独…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能量急速吸收中…+5!+5!+5!警告!能量溢出!宿主情绪波动过大!】007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晚晚!晚晚你别哭啊!我…我帮你擦擦!】它焦急地在姜意晚意识里打转,可惜精神体无法触碰现实。
就在姜意晚无声落泪,007疯狂吸收能量并发出警告的同时——
楼下,篮球场。
一场临时的男生3V3打得正激烈。桑延刚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落地时动作张扬又帅气,引起场边几个女生的小声尖叫。他习惯性地撩了下汗湿的额发,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剧烈的、尖锐的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呼吸猛地一窒!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强烈的空虚感毫无道理地炸开,充斥了他整个胸腔!
“操!”桑延低咒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烦躁地一把挥开旁边队友递过来的矿泉水瓶,水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延哥?怎么了?”队友被他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
“没事!”桑延语气冲得要命,他抬手用力按着胸口,那里还在剧烈地、不正常地狂跳,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一股莫名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教学楼顶楼的方向。
暮色四合,顶楼的轮廓有些模糊。但就在那模糊的边缘,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孤零零地倚在栏杆旁。夕阳最后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轮廓,乌黑的长发被风扬起几缕。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感,隔着遥远的距离,狠狠地撞进了桑延的眼底。
就是她!
心脏那股异常的悸动和烦躁瞬间找到了源头!桑延甚至没看清她的脸,但那种感觉无比清晰——刚才那让他几乎失控的情绪波动,就来自那个方向!来自那个模糊的身影!
“喂!桑延!还打不打了?”队友在喊他。
桑延却像没听见一样,他死死地盯着顶楼那个身影,眼神锐利得惊人,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捕猎者的专注。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躁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想要立刻冲上去,抓住她,看清她,弄清楚刚才那该死的、搅乱他心神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的冲动!
他扔下一句“不打了!”,也不管队友错愕的表情,迈开长腿,带着一身还未散去的汗水和戾气,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径直朝着教学楼的入口冲去!
同一时间,图书馆。
段嘉许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玻璃窗,为他俊朗温润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他修长的手指正轻轻翻过一页书页,姿态优雅而专注。
坐在他对面的桑稚,正咬着笔头,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数学卷子,小脸皱成一团。她偷偷抬眼瞄了下段嘉许,见他看得认真,又不好意思打扰。
突然!
段嘉许翻页的手指毫无预兆地停顿在半空。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香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极其微弱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气息太淡了,淡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瞬间唤醒了他不久前在校门口梧桐树下那短暂却异常清晰的悸动记忆!
他猛地抬起头,温润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锐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正是教学楼顶楼天台的方向!隔着玻璃窗和不算近的距离,他只能看到一个非常模糊的、纤细的轮廓倚在栏杆边。看不清面容,甚至看不清衣着,但那个姿态…那种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感,却隔着空间,奇异地传递了过来。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想要靠近的冲动,悄然弥漫开来。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段嘉许哥哥?”桑稚疑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吗?”
段嘉许瞬间回神。他迅速压下眼底的异色,重新扬起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看向桑稚,声音温柔依旧:“没什么,刚才好像看到一只鸟飞过去。”他自然地伸手,轻轻点了点桑稚的卷子,“倒是你,小孩,发什么呆?这道题又卡住了?”
“啊!对对对!段嘉许哥哥你快帮我看看!”桑稚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指着题目苦恼道。
段嘉许耐心地开始讲解,声音平稳温和,逻辑清晰。只是,在某个讲解的间隙,他眼角的余光,总会不经意地再次飘向窗外那个顶楼的方向。那里,暮色更深,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已经不见了。
他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依旧温雅,但眼底深处,却沉淀下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深沉的暗色。那股清冽的甜香,那瞬间的心悸和刺痛,还有那个孤寂的背影……像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顶楼天台。
姜意晚哭了一会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情绪发泄出来,加上007在脑海里笨拙却努力的安慰(虽然翻来覆去就是“晚晚最好”、“都是世界的错”),心里那股憋闷到极致的郁气总算散了一些。
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冰凉的泪水沾在皮肤上,让她清醒了几分。看着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她吸了吸鼻子:【007,我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嗯嗯!回家回家!晚晚想吃什么?007给你加油打气!】光团子努力发出欢快的声音。
【随便吧。】姜意晚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她转身,离开了天台边缘。风吹干了泪痕,只留下眼底微红的痕迹和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刚走到四楼拐角,就听到下面楼梯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带着实质压迫感的烦躁气息,正快速逼近!
姜意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墙边缩了缩,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下一秒,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猛地冲上了她所在的楼梯转角!
是桑延。
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有几缕桀骜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和一小片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麦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野性的光泽。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俊朗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未消的戾气和一种近乎焦灼的探寻。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飞快地扫过整个楼梯平台。
姜意晚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她认得这张脸!是桑稚那个传说中脾气很臭、打架很厉害的哥哥桑延!她吓得大气不敢出,整个人恨不得嵌进墙里,祈祷他快点走过去。
桑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空荡荡的楼梯平台,最后,那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缩在墙角的那个纤细身影上。
宽大的蓝白校服,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畏缩的女生。
桑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才那股强烈到让他失控的感觉…是错觉?还是…来源于她?他盯着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身影,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同寻常。
然而,眼前这个女生,除了看起来特别胆小怕事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没有预想中惊心动魄的美貌,没有那种让他心悸的气息,只有一种…空气般的透明感。
“啧。”桑延烦躁地低咒一声,那股莫名的冲动和焦灼感在找不到目标后,瞬间转化成了更深的躁郁。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驱使着冲上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挡路”的、瑟瑟发抖的“路人甲”,眼神凶得能吓哭小孩。
姜意晚被他这一瞪,吓得浑身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桑延看她那副鹌鹑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碍眼。他不再停留,带着一身未消的戾气,脚步重重地踩在楼梯上,“咚咚咚”地继续往天台冲去,仿佛要把所有的烦躁都发泄在脚下。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方,姜意晚才敢大口喘气,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007,桑延刚才的眼神好可怕!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哼!坏蛋!凶我们晚晚!】007气呼呼地,【晚晚不怕!我们离他远点!】
【嗯…】姜意晚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赶紧加快脚步下楼。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远离那个危险又暴躁的桑延。
天台上,桑延站在刚才姜意晚倚靠的栏杆边,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汗湿的额发。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空气里只有秋风的凉意和城市喧嚣的底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种让他心悸的气息?
“操!”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憋闷得厉害。刚才楼下那个女生…真的只是错觉?还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大概是最近训练太累,出现幻觉了。
他阴沉着脸,转身下楼。走到四楼那个拐角时,那个胆小的“路人甲”早已不见了踪影。桑延看着空荡荡的楼梯,眼神晦暗不明,最终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教学楼下,段嘉许送走了还在叽叽喳喳讨论题目的桑稚。他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为他挺拔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顶楼天台的方向,那里已经完全融入了夜色,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微微眯起眼,温润如玉的脸上,那惯常的柔和笑意淡去,显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深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书本的硬质封面,脑海中,那股清冽的甜香和那个孤寂的背影,挥之不去。
夜风微凉。
路灯下,段嘉许的身影静立片刻,最终也转身,融入了城市的霓虹之中。
而此刻,早已回到那个狭小出租屋的姜意晚,正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小口小口地吃着。007在她脑海里播放着它所谓的“励志音乐”(其实是走调的儿歌),试图活跃气氛。
刚才的惊吓和月考的失落,在温暖的泡面和007的聒噪中,似乎慢慢平复了。只是心底深处,那名为“意难平”的湖泊,在桑延那凶狠一瞪和段嘉许那若有所思的回望中,又悄然积蓄了新的、她尚未察觉的暗流。
无人知晓,那短暂的、擦肩而过的天台之泪,如同投入命运之池的禁忌之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悄然扩散,即将掀起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