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消毒水的味道漫在空气里,带着点生冷的甜。
宋承舟躺在床上,眼皮上压着层厚厚的倦意,睫毛一动不动。输液管里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在寂静的病房里敲出规律的轻响。
老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却时不时偏头往床上看。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墨镜早就摘了,眼下的乌青在苍白的灯光下格外显眼。他盯着宋承舟缠满纱布的脖颈,喉结动了动,又把目光移开,落在窗外——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云团压得很低,像他这会儿揪紧的心。
“二哥……”他低声念叨了一句,声音哑得厉害,“你倒是醒醒啊。”
昨晚从技术组折返时,远远就看见地下室门口停着警车,进去才发现宋承舟倒在地上,脖子上的勒痕紫得吓人。当时他腿都软了,直到医生说人只是脱力加上轻微脑震荡,没伤及要害,悬着的一口气才敢松。
床头柜上放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是他刚才削的,现在表皮已经氧化成了浅褐色。老四伸手摸了摸,凉的,就像这病房里的温度,也像宋承舟此刻毫无血色的脸。
他站起身,轻轻拽了拽盖在宋承舟身上的被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冰凉一片。
老四皱了皱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刚要坐回去,就见床上的人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二哥?”他猛地凑过去,心脏“咚咚”跳得像要撞出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者探进头来。他头发花白,戴着副老花镜,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目光先落在床上的宋承舟身上,见人没醒,才缓缓推开门走进来。
“怎么样?还没醒?”
王医生收回搭脉的手,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转向老四时声音放得更柔:“病人现在还在恢复期,具体什么时候能醒透,说不准,少则三五天,多则得一个星期。”他扶了扶老花镜,语气里带着笃定,“不过你放心,刚才会诊开药的时候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颅内没什么大碍,就是脱力加上些皮外伤,你这位兄长底子还算扎实,肯定能挺过来的,不会有事。”
老四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喉结动了动,想说句谢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低的一声“嗯”,眼眶有点发热。
王医生目光扫过床头柜,瞥见那个氧化发黑的苹果,眉头微蹙着摇了摇头,转身从墙角拎过一个果篮——不知是哪个探病的人送来的,里面塞满了新鲜的苹果和橙子。
“说不出感谢也无妨,都是分内事。”
他从果篮里拣了个饱满的橙子,递过去时语气带着点长辈式的关切,“别总盯着了,来,吃点水果垫垫。
看你这模样,怕是熬了整宿没合眼吧?”
老四愣了愣,接过橙子时指尖有点发烫。王医生已经转身去整理病历,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又补充了句:“人醒了还得一阵子,你也得撑住,总不能他醒了,你先倒下了。”
王医生冲老四温和地笑了笑,摆了摆手算是告别,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推着那辆装满药瓶和器械的小车,车轮在地板上碾出轻微的“轱辘”声,不疾不徐地朝着走廊另一头的病号房走去。白大褂的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稳。
老四捏着手里的橙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坐回椅子上。病房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窗外透进来的、越来越亮的天光。
刚静了没两分钟,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在病房里炸开。
老四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往床上看了眼——宋承舟没动静,才松了口气,慌忙从外套内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上“三哥”两个字跳得格外显眼。他连忙按了静音,捏着手机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划开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道年轻却带着点沙哑的嗓音,像砂纸轻轻磨过木头:“二哥……应该还没醒吧?”尾音微微拖长,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隔着听筒都能听出几分焦灼。
老四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低声应道:“还没,王医生说……得等几天。”
老四默默戴上墨镜,镜片挡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拦不住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淌。他背靠着冰冷的窗沿,头抵着玻璃,另一只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缝间还是漏出了哽咽的气音。
电话贴在耳边,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三哥……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尾音被泪水泡得发黏,“你说……我要是当时没离开那个地下室就好了……”
墨镜的镜片上很快蒙了层水雾,顺着边缘滑下来的泪珠砸在手机壳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只有压抑的抽气声,混着窗外隐约的鸟鸣,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阵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随后老三的声音平稳了些,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种安抚人的力量:“好了,别钻牛角尖。”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这儿把手头的事清一清,一会儿开车到楼下接你。你想想,要是二哥现在醒过来,瞧见你这模样,能乐意?”
老三的声音稍沉,带着点过来人的恳切:“他平时是斯文,但心里头,向来觉得男人该有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听筒里传来翻动文件的声音,老三没再多说,只道:“我大概四十分钟到,你在楼下等我。”
老四摘下墨镜,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泪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几道印子。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听筒轻轻“嗯”了一声,尾音里还带着没散的哽咽,像个在寻求支撑的孩子,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攥在手心,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机身,好一会儿才转过身,重新走到病床边。宋承舟依旧沉睡着,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吸了吸鼻子,将墨镜重新架回鼻梁上——这次,镜片后的眼睛里,除了红血丝,还多了点硬撑着的韧劲。
老四没等多久,攥着手机快步走出住院部大楼。清晨的阳光有点晃眼,照在他深色的外套上,暖得有些不真实。他顺着楼梯往下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墨镜后的双眼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右侧路口——那里正有辆黑色轿车拐进来,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车稳稳停在楼下台阶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老三轮廓分明的侧脸。老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抬脚走了过去。
车窗降到一半,老三抬眼瞥见站在台阶下的老四,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朝他挥了挥,掌心向外,动作干脆利落,意思再明白不过——上车。
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几道浅浅的茧子。老四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攥了攥外套下摆,迈开腿朝副驾驶座走去,拉开车门时,金属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老四抬脚迈上台阶,手已经碰到了副驾驶的门把手,却顿了顿,转而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他弯腰坐进去,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像是瞬间卸了力。墨镜还架在鼻梁上,遮住了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股没散去的疲惫。
前排的老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问为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系好安全带”,便挂挡踩下了油门。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医院大门,车厢里一时没了声响,只有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微风,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凉意。
车子驶过一个路口,老三目视着前方路况,忽然开了口,声音比刚才在电话里更沉了些:“二哥出事儿,你心里不好受,我明白。”
他顿了顿,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其实我跟你一样。想想当年,咱们哥几个在大哥身边拜把子那会儿,有他护着,哪出过这种糟心事儿。”
后视镜里,老四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老三没再往下说,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那些没说出口的往事像层薄纱,轻轻盖在两人心头,带着点旧时光的暖意,也掺着点眼下的涩。
老四靠在后座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听到这话时,嘴角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像是勾起了点遥远的笑意。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三哥,你不用多说这些。”
顿了顿,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语气里带着点释然,又藏着点沉甸甸的东西:“从当年到现在,咱们几个心里都明白。”
车厢里没再响起别的话,只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的轻响。那些不必言说的过往,像车窗外的影子,跟了一路,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却也透着股扯不断的劲。
车子刚转过街角,天忽然变了脸。刚才还直射在车身上的阳光被乌云一口吞掉,风卷着细碎的雨点“啪嗒”打在车窗上,转眼就连成了线。
乌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盖下来,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街景晕成一片模糊的水墨。老四望着窗外迅速暗下来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车门,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密,倒像是替车厢里没说出口的话,添了段沉闷的背景音。
老三打开雨刮器,两道胶条在玻璃上左右摆动,刮出一片暂时清晰的视野。他瞥了眼后视镜,没说话,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些。
雨刮器有节奏地扫着玻璃上的水痕,老三忽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你看,连天道都替二哥觉得不公。”
他顿了顿,方向盘轻轻一打,车子拐进一条更僻静的路,语气沉了下去:“不过换个说法——这云州市的天,怕是要变喽……”尾音拖得很长,在雨声里荡开,带着点风雨欲来的钝重,像块石头投进老四心里,漾开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后座的老四没接话,只是把脸往车窗上贴了贴,墨镜镜片上沾着雨珠,外面的街景越发模糊,倒像是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这雨幕里悄悄改头换面。
老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着,墨镜后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他沉默了两秒,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三哥,这……不可能吧?”
雨刷器还在规律地左右摆动,把玻璃上的水痕刮成一片模糊的白。他顿了顿,又追了一句,语气里添了几分惊疑不定:“二哥那事……难道背后有人在暗中布局?还是说……咱们这盘棋里,不知不觉多了个藏得深的操盘手?”
话落的瞬间,车窗外正好划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透过雨幕劈进来,短暂照亮了老四微蹙的眉头和眼底翻涌的错愕。
老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在真皮套上压出几道浅痕。他侧过头扫了老四一眼,嘴角勾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透过雨幕显得格外清晰:“事情别总往你自己想的那套里钻。”
雨刷器“唰”地扫过,玻璃上的水痕暂时退去,又被新的雨丝迅速填满。他转回头目视前方,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得先想明白——眼下这盘棋,真正握着主攻手位置的,到底是谁?把这个拎清楚了,该往哪走,该怎么判,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这时车子刚碾过一个积水洼,溅起的水花打在底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为这番话敲下一个沉甸甸的注脚。
老四的背微微弓着,整个人像是被这车厢里的沉闷气压压得低了几分。他的视线落在腿上那条暗红色的羊毛毯上,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拧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墨镜后的眼珠转了几转,显然还在琢磨老三那番话,可眉头锁了半天,脑子里仍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最后他干脆泄了气似的闭了闭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彻底没了声音,只有指尖还在毯子边缘无意识地勾着线头。
老三正等着老四接话,可车里静得只剩下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唰唰”声,连雨点砸在车窗上的力道都仿佛清晰了几分。他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没等来预期的回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松了半分。
他侧过身回头,一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直勾勾盯着后座的老四,眼底浮起明显的疑惑——这小子怎么突然没声了?方才那股子惊疑劲儿去哪了?
这点迟疑让他语气里带上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自在,像是下棋时突然被对方冷了场,老三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问道,声音比刚才松快了些:“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四抬起头,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露出小半张透着坦诚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没了刚才的发紧,反倒多了几分直来直去的实在:“三哥,我就直说了吧。”
雨还在下,车窗外的街景像被泡在水里的墨画,晕得不成样子。他看着老三,语气里没藏着掖着:“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可实在……还是没想明白。”
话一出口,他自己倒先松了口气,像是把堵在喉咙里的那股子混沌一股脑倒了出来,连带着坐姿都舒展了些。
老三“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被这直白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顿了顿,又连着“哦哦”两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才缓过神来。
“没事儿。”他转回头目视前方,语气里那点不自在渐渐散了,反倒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这事儿急不来。我有预感,那个藏在背后的操盘手,咱们迟早有一天会见到的。”
雨刷器又“唰”地扫过玻璃,这次倒像是把前路扫出了片暂时的清明,老三望着前方被雨水浸透的柏油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四的衣服口袋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在雨声里不高不低地钻出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林鑫军”三个字亮得显眼。
划开接听键,林鑫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不出多少急火,反倒透着几分平稳,像是早已把事情在心里过了几遍:“你们还没到?”
顿了顿,他才补充了句,语气依旧平静:“老二的事,我在总部听说了。我现在在你三哥办公室。”
老四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声音放得稳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思:“大哥,你不用着急,也别担心。”
雨刷器还在规律地摆动,把窗外的雨景切成一段段模糊的碎片。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三哥刚把我从医院接出来,我之前一直在病房里守着二哥来着,这就快到了。”
说完,他下意识瞥了眼驾驶座的老三,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又把注意力落回电话上,等着林鑫军的回应。
《林鑫军来电,宋承舟未醒,幕后操盘手究竟是谁?哪位二把手在为这个操盘手扫清障碍?操盘手又有何目的?且看下集揭晓》
(注:作者打字较快,主线内容中若混入个别汉字拼音,实属粗心,望各位观众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