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与警徽》

雨丝裹着铁锈味渗进窗户时，安迷修正用炭笔在素描纸上勾勒最后一道眉骨。

"小安子，又在给哪个倒霉蛋画遗照呢？"

熟悉的声线撞开虚掩的门，带得画架上的铅笔簌簌滚落。安迷修头也不抬——不用看也知道，是雷狮。那家伙永远学不会敲门，警服外套搭在臂弯，袖口卷到小臂，腕骨上晃着枚褪色的银质警徽。

"第三起失踪案的第三个目击者。"他调整着炭笔角度，"十四岁女孩，说绑架她的人左眉骨有道刀疤，像条扭曲的蜈蚣。"

雷狮踢上门，从裤袋里摸出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又放下："小孩的话能信？上回说嫌疑人长着三个鼻孔的那个——"

"那是她看错了路灯。"安迷修终于抬头，目光扫过雷狮发梢沾的雨珠，"但这回不一样。"他翻开笔记本，推过去三张速写，"前两个失踪男孩，描述都是'眼睛很亮，像狼'。"

雷狮俯身细看，警服纽扣蹭过画纸边缘。他的影子罩住半张素描，左手撑在安迷修椅背上，指节泛着常年握枪的淡茧："所以你觉得这是同一个人？连环绑架？"

"更像报复。"安迷修转动炭笔，"三个孩子的父亲都在三年前的拆迁纠纷里当过证人。"他指腹摩挲着纸面，"其中一个父亲上周刚改口，说记不清关键证词。"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防盗网上噼啪作响。雷狮直起身子，警服下摆滴着水，在地板上洇出深灰的圆斑："我带人去蹲那几个父亲的住所。"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停住，"喂，今晚别熬太晚。上次你说要给局里画荣誉墙，结果画到凌晨三点——"

"知道了。"安迷修应得敷衍，低头继续修改刀疤的弧度。雷狮的脚步声渐远，混着走廊里的雨声，像首没谱的民谣。

凌晨两点，安迷修的手机在桌面震动。

是雷狮发来的定位，附带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照片里，穿藏蓝外套的男人正拖着个挣扎的孩子往废弃工厂走，男人的侧脸被路灯切成明暗两半，左眉骨处有道狰狞的凸起。

"地址发你了。"消息秒回，"我堵在工厂后门，你从正门进。"

安迷修抓起外套冲下楼时，雨已经停了。秋夜的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他跑得太快，肺叶像被火烤着。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定位红点在"福兴纺织厂"的位置闪烁——那是三年前第一个失踪男孩父亲工作过的工厂。

工厂铁门锈得厉害，安迷修踹开时惊飞了几只乌鸦。车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机器零件东倒西歪，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废布料。他顺着雷狮的消息找过去，在最里面的纺纱机旁听见孩子的啜泣。

"别怕，叔叔马上来。"

安迷修摸出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绕过挡路的木箱。转角处的光线很暗，他看见穿藏蓝外套的男人正举着刀，刀尖抵在孩子颈侧。孩子的脸埋在臂弯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警察！放下刀！"安迷修大喝一声冲过去。

男人猛地转头，刀光在昏暗中划出冷冽的弧。安迷修本能地扑向孩子，却被男人一脚踹在胸口。他撞在纺纱机上，喉间腥甜翻涌，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

"臭警察。"男人骂骂咧咧逼近，刀尖挑开安迷修的衬衫，"老子蹲局子三年，出来就该索命——"

金属撞击声突然炸响。

雷狮的配枪抵在男人太阳穴上，枪口还冒着青烟。他警服前襟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左胸位置洇着块暗红，像朵开败的花。

"我说过，有事真上。"他扯出个歪斜的笑，手却稳得像铁铸的，"把刀放下，不然我让你脑袋开花。"

男人的刀当啷落地。雷狮上前一步，踩住他的手腕，转头对安迷修喊："带小孩先走！"

安迷修这才发现，雷狮的右手始终按在左胸。他踉跄着抱起孩子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雷狮正解自己的皮带，随便缠了两下压住伤口，冲他比了个"滚"的手势。

"雷队！"安迷修喊他，声音发颤。

"走啊！"雷狮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气急败坏，"再磨蹭老子毙了你！"

安迷修抱着孩子冲出厂区时，天已经蒙蒙亮。他转身想回去，却看见雷狮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警服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时，安迷修跪在急救室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他想起雷狮总说他画人时太专注，连有人站在身后都察觉不到；想起雷狮每次破案后，都会把警徽擦得锃亮，说这是"给活人看的勋章"；想起昨夜雷狮出门前，他随手画的速写还摊在桌上——那是张未完成的肖像，眉骨处的刀疤只画了半道。

"病人失血过多，心脏贯穿伤......"医生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

安迷修冲进病房时，雷狮正盯着天花板笑。他的警服被换成了病号服，左胸缠着厚厚的纱布，腕骨上的警徽还在，被擦得发亮。

"我就说......那小子刀法不准。"他抬起手，想要摸什么，却垂了下去，"帮我......把警徽擦干净......"

安迷修握住他的手。雷狮的手很凉，像冬天落在警徽上的霜。

"还有......"雷狮的睫毛颤了颤，"荣誉墙......我上次看的那个位置......给我留块儿......"

"好。"安迷修点头，眼泪砸在雷狮手背上，"给你留最大的位置。"

雷狮笑了，眼角的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他慢慢闭上眼睛，喉间发出极轻的气音，像是说"走了"，又像是说"等我"。

急救室的灯灭了。

安迷修在雷狮的储物柜里找到个铁盒，里面装着三张泛黄的照片。第一张是他刚进警局时画的速写，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点生涩的认真；第二张是去年破获连环盗窃案后，雷狮举着奖杯的抓拍，他嘴上说着"臭美"，却把照片压在最底下；第三张是今早出门前，安迷修随手画的半幅肖像，背面用铅笔写着"雷狮同志今日帅度爆表"。

他把最后那张照片贴在荣誉墙上。阳光透过窗户，在警徽上镀了层金边。安迷修摸出炭笔，在雷狮的名字旁边添了道刀疤——这次，他画得很仔细，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耳后，像条沉默的蜈蚣。

窗外起风了，吹得墙上的警徽微微晃动。安迷修听见楼下有人喊："雷队在吗？又有新案子了！"

他低头整理雷狮的警服，把警徽别在自己胸口。炭笔在素描本上沙沙作响，新的速写渐渐成型——是个穿警服的男人，眉骨处有道刀疤，却笑得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