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国1908年长沙城

长沙城自惊蛰后便绵雨不断，湘江浊浪拍打着朱张渡口的石阶，将潮湿霉味漫进千家万户。然而在四月初八辰时，浓云忽如被巨手撕开，万道金芒倾泻而下，照得天心阁飞檐上的铜铃熠熠生辉。

霍家老宅，刚诞下女婴的霍家现任当家人，虚弱地望着襁褓，怀中粉雕玉琢的孩子正挥舞着藕节似的小手，乌发间沾着几缕细碎金光。管家霍福举着铜镜奔进产房，镜中倒映的天际，竟有七彩光晕层层晕染，宛如凤凰展翅时抖落的翎羽。

消息比春日惊雷传得更快。未时三刻，湘雅医院留洋归来的洋大夫推开雕花木门，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我在波士顿见过极光，却从未见过这般天象！"街角南货店的王掌柜踮脚张望，只见霍家青瓦上盘旋着群群白鸽，喙间衔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五彩丝线。

暮色初临时，三湘士绅已在霍家前厅济济一堂。岳麓书院山长轻抚胡须，从《山海经》谈到《淮南子》："此女诞时霞光贯日，恐是南斗注生、璇玑星降世。"话音未落，襁褓中的女婴突然咯咯笑出声，窗外骤然飘来数只精致纸鸢，竹骨蒙着的素绢上，竟无端浮现出凤凰涅槃的暗纹。

当夜，长沙城的百姓们都做了同一个梦——漫天纸鸢化作流霞，在星河间织就锦缎，而锦缎中央，分明是个系着红绸的婴孩，朝着人间展露笑颜。待晨曦再次染红橘子洲头，"霍家锦鸢"的名字，已随着湘江春汛，传遍了三湘四水。

霍家老宅的青石板路上响起细碎的木屐声。三位姨婆裹着织锦斗篷穿过垂花门，鬓边银簪在霞光里泛着冷光。为首的二姨婆拄着湘妃竹杖，指尖掐算着时辰："巳时霞光破云，未时百鸟衔丝，这孩子命格..."话音未落，三姨婆已撩开产房湘绣门帘，檀香味裹挟着暖烘烘的乳香扑面而来。

霍当家看着来人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大姨婆按住肩头。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抚过锦鸢红扑扑的小脸，枯槁的手指突然微微发颤："瞧瞧这眉梢的朱砂痣，和她祖母年轻时一模一样！当年老太爷发迹前，也是这般异象..."话音被三姨婆的笑声打断，她从绣囊中掏出个金锁，上面"长命百岁"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快给咱们锦鸢戴上，我特地找开福寺的住持开过光的！"

二姨婆从袖中取出个楠木匣子，掀开时满室生香——竟是用湘妃竹编就的小摇篮，每根竹条都缠着金丝，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这是照着宫里样式打的，"她轻轻摇晃摇篮，珍珠相撞发出清响，"当年老佛爷的小皇孙，用的也不过如此。"

忽然，锦鸢攥住二姨婆垂下的银簪穗子，咯咯笑出声来。窗外不知何时又聚满白鸽，翅膀扑棱间，几片带着露水的栀子花飘进屋内。大姨婆望着孩子澄澈的眼睛，忽然红了眼眶："咱们霍家三代单传，如今..."话未说完，三姨婆已掏出帕子替她拭泪，又转头嗔怪林氏："快别说这些，快让锦鸢抓周！我带来的算盘和毛笔，就等着小凤凰开金口呢！"

暮色渐浓，霍家老宅的灯笼次第亮起。产房里，姨婆们的笑闹声混着婴儿的咿呀，与院外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融成一片。远处湘江上，点点渔火倒映在流霞之中，恍惚间竟分不清，究竟是人间灯火点亮了天际霞光，还是锦鸢的啼笑惊动了整个长沙城。